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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间色鬼故事大全(民间色情鬼故事)

作者: 时间:2022-05-17

寡妇门前一堆灰(民间故事)

一 夫妻忽然生隔膜

张秀玉没想到的是,自己门前这堆灰,会由李秀茵最先吹起来。

黑王寨人谁不知道,张秀玉家刚出窝的小鸡仔儿眼睛一抖开,就要被李秀茵捧在手上呵护一番;李秀茵家刚落地的小牛犊才拜完四方,也会让张秀玉抱在怀里摩挲半天。

最俗套的说法就是,两个人好得可以共穿一条裤子。

记住,是裤子可以共穿,并不等于就是人可以共用。

拴住两个婆娘关系的,当然是男人。男人坐得近,两家婆娘才走得密。反过来,男人隔着肚皮,两家婆娘也不敢不隔毛衣,不然就是皮痒了。皮痒的婆娘在黑王寨只有一个下场,就是落男人一顿胖揍。要还改不了,那就直接把婆娘送回娘家,由婆娘的爹娘再教育一遍。

等于打丈人丈母娘的脸了。

天底下的丈人丈母娘没几个受得了这冤枉气的。天底下的婆娘也没几个傻到让自己爹娘受这个不白之冤的。

黑王寨肯定是逃不了天下之例的。所以,黑王寨的婆娘大都遵循这么一个上不了台面的规矩:两口子打架,只要还有一口气,死也死在婆家,不让娘家悖了这个理。真要有个三长两短,娘家人会来主持公道的。

只是这个公道,是给活着的人看的,跟死去的当事人无关。

规矩看着笨,却有笨的好处。黑王寨这么多年来,没谁家男人打死过婆娘,也没谁家婆娘的爹娘引了亲戚朋友杀上男人家门。

说到底,黑王寨没生出那种能下死手打婆娘的男人。

再说到底,打人也是个技术活儿。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这是黑王寨男人嘴里的老话,专门针对婆娘的。听话不听话的婆娘,过门半年不到,都得挨一顿没头没脑的打,有小惩大戒的意思。

张秀玉却不受头,对这样的一顿打。

她男人叫李少春,很能干的一个人。

在黑王寨,说一个人能干不是他有多大学问,多大见识,而是他有多大心窍过日子。

李少春过日子是有心窍的。两季农忙一过,别人都放松神经,把骨头架子打散,把五谷杂粮放开,连汗毛眉毛都舒展起来。他倒好,全身皮肉绷得更紧了,毛孔里都渗透着精气神。

过了清明捉蜈蚣,到得立夏捞鳝鱼。秋风一起吧,李少春又跟螃蟹较上劲儿。要说难得猫上一个冬,该缩在家里烤火了,他倒好,背着双手在山上转悠,看见那树兜就挪不开脚。

千万别以为李少春是看中树兜挖回去烧火,他是挖了卖到山下给人做盆景呢。

当人们还在“稀饭腌菜兜子火,神仙不如我”的古训中过农闲时,他已经向小康迈进了一大步。

有这个能耐的李少春,别说打一次婆娘,就是打十次也只需忙里偷闲找一下由头就成的。偏偏,张秀玉一次都没如他的意。

第一次是李少春抓了蜈蚣回来。张秀玉那时刚嫁到黑王寨,蜈蚣不是没见过,但这种百十条蜈蚣在一起蔚为壮观的场面见得少。李少春成心要卖弄一下,刚进院门就打开装蜈蚣的洗衣粉袋子给张秀玉看。结果袋子口在张秀玉手里一打开,蜈蚣噌噌就顺着袋子往上蹿,一个个摇着红彤彤的脑袋,舞着黄澄澄的爪子,完完全全是群魔乱舞的节奏啊。

张秀玉吓得哇一声尖叫,把洗衣粉袋子摔在地上。这下好,蜈蚣趁乱而出全都四散逃命去了。李少春双手双脚并用,双手抓住几条,两脚踩住几条,其余的全跑了,跑哪了?钻地缝了。

这不是捉鱼。李少春捉鱼时手脚不够用,嘴巴还能含住一条,蜈蚣这玩意要不是能卖钱,李少春才懒得碰呢,挨一下全身过电一样要抽搐好几下。

李少春当时手就扬了起来,指缝里还抓着蜈蚣,抽搐着嘴巴骂道,你个败家的婆娘,一条蜈蚣五角钱呢。

张秀玉见势不妙拔腿就跑。李少春拔脚要追,又舍不得脚下踩住的几条蜈蚣。李少春的声音就声色俱厉地追出来,你跑?老子看你能跑到哪儿?有能耐钻进你娘的那道缝里躲起来!

张秀玉没钻进她妈的那道缝里躲起来。她跑出院门时顺手抄上李少春靠在大门外院墙的挖锄,上了北坡崖。张秀玉听李少春说过,北坡崖蜈蚣多。

不就是蜈蚣吗?老娘捉几条回来还给你。

张秀玉这人心气高。换别的婆娘,哪敢碰蜈蚣啊?看了都头皮发麻,全身发抖,更别说下手捉了。

再说了,捉蜈蚣要有技巧的。取蜈蚣的那对毒钳子时要特别小心,一不注意蜇上一口,要疼得半夜公鸡叫才能好。

张秀玉人在气头上,哪想得了这许多,她就认准一个理儿,没吃过肥猪肉,还没见过肥猪跑啊。事实证明,张秀玉认的理不说放之四海而皆准,起码在黑王寨这个弹丸之地是绝对准而又准的。

那天,张秀玉在北坡崖上叫了大半天,每捉住一条蜈蚣都被蜈蚣钳子咬得惨叫一声。末了,她寻思道,难怪李少春要打自己呢,这么不容易捉来的蜈蚣被自己放跑了,不打說不过去啊。

打了,同样说不过去。

那天晚上,李少春到底没能打上张秀玉。

张秀玉是傍黑儿下的北坡崖。李少春在门前伸着脖子转悠着,见了张秀玉,鼻子里冷哼一声。张秀玉装作没听见,丢了挖锄进门,生火做饭。

李少春捡起挖锄,左右看一眼,四下里没人,很好,很好!李少春心里暗自点头,这光景,最适合关起门来打婆娘了。

这是李少春跟别的男人不一样的地方。别的男人打婆娘,生怕寨子里人不知道,打得声势浩大的。李少春不,他有点儿贪恋床上那种事,呵呵,说到这儿你一定明白了,张秀玉长得有点儿模样。没点儿模样的婆娘,男人是新鲜不了几天的。

李少春不想为几条蜈蚣失去了床上那点儿乐子。可婆娘嘛,不打一顿,绝对说不过去。打出的婆娘揉出的面,越打婆娘越听话,听话的婆娘在那种事上就晓得迎合男人。李少春为了那种迎合,也得下手不是?

肚子里有了盘算,李少春眉眼里一点儿也不露算计。他是能干的人,知道这打婆娘也好,跟婆娘床上找那点儿乐子也好,都是力气活儿,得吃饱了才行。

这就是很多黑王寨男人不及李少春的地方。那些男人头脑一热,打起婆娘既不看时辰也不看地方,饭点儿上打,大庭广众之下也打。这样的打法,看似长了男人威风,其实是灭了自己气势。

碰见那婆娘脸皮薄的,大庭广众之下非得跟男人拼个你死我活,结局基本是两败俱伤。黑王寨的婆娘,都是舍得出力气干活的人,肩上能挑,手中能提,用城里人的话说,那是响当当的女汉子啊!打得过流氓,下得了厨房。

自家男人,毕竟不是流氓,打婆娘时手下会忍一忍。这一忍事小,婆娘反而得了势,指甲比蜈蚣爪子飞舞得还快,一场恶架下来,男人脸上不留下几道血淋淋川字的,完全没有。

等到男人真正起了气,全身骨骼作响,巴掌抡圆了,腿脚提高了,上面巴掌要扇过去,下面腿脚要踹过去时,拉架的人早就一哄而上,抱胳膊的抱胳膊,箍大腿的箍大腿。得,老水牛掉进水缸里,有力使不出了。

黑王寨有祖训,打架盼来人。

劝架的人不光來了,还一拥而上了,再动手就犯了众怒。

这种架打起来,男人表现得像涨潮,火上得迅速,熄得也快疾;女人则如同落潮,起潮时一波三折,回潮时就一咏三叹。一般这个时候,婆娘还会闹一回,受了天大委屈似的,拍胸跺脚一番,指天骂地一番,自我标榜一番,然后被别家婆娘簇拥着宽心去了。饭菜自然是不会做的,一是婆娘自己不想做;二是别家婆娘撺掇的,饿他一顿长长记性,看他还张嘴骂动脚踢不。

也是的,吃惯的嘴,踢惯的腿。

男人嘴巴没了吃的,腿上也就没了狠劲儿。

李少春是吃饱喝足了才开始发难的。

当时张秀玉一双手肿得亮油油的。她没给李少春看,张秀玉不是不指望李少春疼自己,她是要强,怕李少春笑话自己,连捉到的蜈蚣她都没有亮出来。

李少春先亮出的巴掌,他对着灯泡并拢五指说,张秀玉你给我看清楚,漏光不?

张秀玉不明就里,抬了眼看李少春并拢的五指,还真是严丝合缝,一点儿光线都不漏。张秀玉就对着灯光照自己并拢的五指,那五跟指头亮晶晶的,因为肿着,自然不能严丝合缝,有光线漏了过去。

李少春就黑了脸,我说怎么这么倒霉,你还真是个败家婆娘,我这双手怎么抓财也挡不住你那么漏啊。

张秀玉这才想起来,黑王寨算命的瞎子老五说过,五指能并拢到严丝合缝的手掌,那叫抓财手。

张秀玉从来不吃瞎子老五这一套,肯定也不会吃李少春这一套,张秀玉就一梗脖子说,漏财?几条蜈蚣而已,多大个财气,也不怕人听了笑话。

还几条蜈蚣,还而已,一条蜈蚣五角钱,你给我五角钱啊!李少春牙巴骨一咬,做出凶神恶煞的样儿来。

张秀玉懒得理他,五角钱,你好意思当财气,我不好意思。打从我长大认识钱,我娘就教我不把五角钱当钱的。

张秀玉的意思是她娘教过她,不要贪小钱丢大人。

李少春一下子火了——他的家底不如张秀玉娘家好,接张秀玉过门时没少看张秀玉哥嫂脸色。李少春就借鼻子蹬脸了,唾沫横飞地说,你娘家那么好,你白天怎么不跑回你娘那道缝里躲着呢?

我干吗要躲,张秀玉也火了,没我娘那道缝你今天还打着单身呢?

李少春使劲儿一拍桌子,你个败家的婆娘,不打你是不晓得过日子要细水长流。

张秀玉毫不示弱摔凳子,几条蜈蚣,多大的家当,还细水长流。

那你给我抓几条蜈蚣看看啊?李少春头发根根竖起来,说我不嫌家当小,知了尿也是雨水你懂不?

张秀玉不竖头发,她竖眉毛,说敢情在你眼里,几条蜈蚣比我几根手指头还贵气几分啊!完了从裤子口袋摸出一个洗衣粉袋子砸到桌上说,我给你家当,你晚上就搂着这些家当睡吧。

李少春满脸疑惑捡起洗衣粉袋子,打开刚一看,赶紧丢到地上,说你要死啊,抓蜈蚣不把钳子给取下来,想咬死我啊。

张秀玉这才哇哇啼哭起来,说我的手原本不漏光,都是叫蜈蚣咬的。

难怪那指头肚一个个圆润润、亮晶晶的呢。李少春肚子里的气麻溜儿全消了,他一把捉住张秀玉的手,心疼得直嘘气,瞧你笨的,连蜈蚣钳子都不晓得取,抓什么蜈蚣。

对了,蜈蚣!说起蜈蚣,两口子这才想起蜈蚣正满屋子爬着四处钻地缝逃命。

张秀玉伸出亮晶晶的手刚要去抓,李少春一把拦住了,说让它们钻吧,能钻回它娘的那道缝里算它尿性。李少春为接张秀玉进门,新铺了不到一年的地面砖,一丝缝隙也没有。

那些蜈蚣抱头鼠窜了会儿,一个个被李少春收拾进了洗衣粉袋子。

忙活完该忙活的,两人上了床。李少春捉住张秀玉的一双手开始学公鸡叫,居然真起了作用,张秀玉手指上疼痛减轻了不少。

呵呵,不是这个被蜈蚣咬半夜公鸡叫了就不疼的传说起了作用,是疼痛得到了转移。

张秀玉在李少春的抚摸下,疼痛渐渐消了,身子渐渐软了,口气却渐渐硬了,说以后还打我不?还骂我是败家婆娘不?

不打了,也不骂了!李少春把手伸向张秀玉的胸脯,那儿起伏得厉害,也肿胀得厉害。

张秀玉说,李少春你给我记好了,只要我一不偷人养汉,二不好吃懒做,以后你就不许沾我一根指头。

保证不沾你一根指头!李少春戏谑着翻身爬上张秀玉肚子说,真要沾你一指头,你钻你娘那道缝里去,让我打一辈子光棍。

李少春你要死啊,张秀玉被李少春撩拨得不行了,双腿张开的同时嘴巴也洞开骂了一句。

李少春是要死,仙仙欲死呢,张秀玉真要钻回她娘的那道缝里,他今天就没张秀玉双腿间的这道缝里可钻了。

二 闺蜜竟然起嫌隙

李秀茵吹起张秀玉门前这堆灰是钻了缝子的,见缝插针的那种钻法。

撇开两家关系不说,张秀玉新寡不到一年,平白无故地李秀茵狠得下心也张不开嘴啊。

天旱,难得下了场透墒雨。张秀玉和李秀茵栽完自己小麦地里的棉花苗,看看时间还早,就约了一起给四姑婆家打个帮手。四姑婆是黑王寨唯一有通神的人,平时在神仙面前没少帮她们烧香。

再说四姑婆还通点医术,一般头疼脑热的不用下寨子,到四姑婆那儿喝碗药水,准好,也算行了不少善。黑王寨的人,都记得这点好。张秀玉李秀茵更是记得,两家都跟四姑婆住得近,一个是左邻,一个是右舍。

需要跟大家说明的是,黑王寨这地方,都是单门独户的那种,大家还守着一家门口一方天的规矩,所以这邻也好舍也罢,都在一里路上下的距离,鸡犬之声相闻的那种。

两人结伴去的。回来的路上,却生了意思,一前一后不说,一个走田间小道,一个走了野毛狗子路。

走田间小道的,是李秀茵;走野毛狗子路的,是张秀玉。

野毛狗子路,顾名思义,就是茅草路,只有毛狗子才走的。毛狗子在黑王寨是狐狸的代称。

张秀玉嘴巴上没承认,行动上却受了头。

都说是春爭日,夏争时。

四姑婆看见田里多了两个帮手,没半点儿客气,就着土底下的墒在天黑前把棉花苗子栽上,晚上露水一滋润,第二天苗就能活过劲儿。旱地的庄稼里,还就数棉花泼皮,有点水就能生根,接点露气就能生长。

三个婆娘一台戏。李秀茵是存了心思的,就算只她跟张秀玉两个婆娘,这台戏也得唱下去。

有件事,在她心里憋了好久,再憋下去,人非发疯不可。

四姑婆看她们栽得欢,就伸一下懒腰,使劲儿捶一下僵硬的后腰说,老了,不服不行了,搁我像你们那年纪啊,不透墒的地我都不怕。

李秀茵就笑,说不透墒您怎么整呢?

张秀玉也笑,说总不能屙泡尿来整吧。

四姑婆就得意地卖弄说,你们是没见过大集体那阵子,我们为赶活路,还真的出门前把肚子喝得鼓胀胀的,栽棉花时屙在棉花窝子里,可以少饮好几瓢水的。

不怕被男人偷看了啊?李秀茵很有深意地看一眼张秀玉,问四姑婆。

看?男人们都挑水饮棉花挑得走路都两腿绞麻花,还有心思看。留着那精力啊,晚上回去,想怎么绞麻花就怎么绞,想怎么饮透墒就怎么饮!四姑婆说起这个来,有点儿为老不尊的意味了。黑王寨的人喜欢把男女之事说成绞麻花,饮透墒。

李秀茵就在这当儿冷不丁下了口,哎,我说秀玉,你都快熬了一年了,再不赶紧饮透个墒,那泉眼就旱死了。

跟寡妇开这种玩笑,在黑王寨是要划归到有娘养无娘指教这类不清白的人的。李秀茵仗着跟张秀玉关系不一般,自然可以开这种玩笑。

四姑婆就咧一下嘴巴,拦住话头说,秀茵你要死啊,跟秀玉这么瞎嚼舌头。

张秀玉把眼睛抬起来,迎着李秀茵挑衅说,你这么关心我,那叫你家王大川帮我透个墒啊。

李秀茵被张秀玉这么反客为主一句话给噎住了,只好讪讪一笑说,也是的,好事不出外,厨房里做酒堂屋里卖。

话头就这么被掐断了。

话头掐断的同时,不知怎么的,两人手里的棉花苗都给掐断了好几株,四姑婆眼见篮子里苗没了,就说,你们歇会儿,我去取苗来。

四姑婆走得慢,李秀茵的心思走得快。趁跟张秀玉一起到茅草丛小解的时候,李秀茵盯着张秀玉翘鼓鼓的屁股不紧不慢发了话,说秀玉啊,有句话,我一直不知道当问不当问。

有什么话你就问呗,我们姐妹之间,还有什么当问不当问的。

那我问了你别生气啊?李秀茵慢吞吞提起裤子装作有口无心的样子,人家都说你跟我们家大川有一腿呢。

张秀玉那会儿已经把裤子提上来了,听到这话,她猛地把裤子往下一放,有没有一腿你来检查啊,看这儿留有你家大川的痕记没?

李秀茵没想到张秀玉来这么一手,检查?怎么检查,大川的痕记,怎么留?

张秀玉还有更厉害的一手,告诉你李秀茵,我家少春的印记还留在这儿呢,要不要你来辨认一下?

李秀茵嘴巴嚅动一下,喉咙发干。张秀玉这一手太厉害,别说李少春没留痕记,就算真留了,自己怎么辨认?说是李少春的痕记吧,张秀玉肯定要穷追猛打,我家男人的痕记你怎么认得的,那等于不打自招自己跟李少春不清不白。要说不是李少春痕记吧,张秀玉更有话打自己脸,我家男人痕记,未必不比你认不清,那意思是你李秀茵比张秀玉更熟悉李少春痕记不成?

拨草没能寻出蛇,反被张秀玉来了个敲山震虎。

李秀茵脸色彻底挂不住了,怏怏地往回走。四姑婆取了苗来,说栽完这几株就吃晚饭,也没喊回李秀茵的身影来。

张秀玉倒是栽完了那几株苗才走的。她不是要留下吃晚饭,张秀玉做事有个习惯,那就是有始有终。

李秀茵走之前,到底下不了情面的张秀玉丢给了李秀茵一句话,说秀茵你记好,我张秀玉是寡妇不假,想我不沾男人也不可能,但我不沾有婆娘的男人。

王大川显然是有婆娘的男人。

王大川这个婆娘,是李少春帮着娶回黑王寨的。

带开玩笑的性质。

谁也不曾料到,这个玩笑埋下了一根导火线,在李少春死后不到一年,将张秀玉心如死水的寡妇生活炸得尘土飞扬的,没锉骨扬灰已算万幸。

李少春那天和王大川一起在乡里四毛子的餐馆吃饭。两人在北坡崖干活时捉了一条乌梢蛇,三四斤重,比碗口粗,卖到四毛子餐馆里,赚了一笔。

意外之财,黑王寨有说法,要尽快花出去。

风吹鸡蛋壳,财去人安乐。

李少春和王大川那会儿都没成家,能花钱的地方当然是在餐馆里大快朵颐一顿。

李秀茵当时在四毛子餐馆当服务员,人长得不算好,但也跟丑不算亲戚,就是中人之姿,套用现在流行的说法是,长了个不能一夜成名的脸蛋。

这种脸蛋,在黑王寨做媳妇却是上上之选。长得一般的女人不会惦记别家男人,也不容易被别家男人惦记,为啥呢?有自知之明啊。

王大川是有自知之明的。这顿饭严格說,是托了李少春的福,乌梢蛇是他看见的,下手捉的人却是李少春。

黑王寨的人都知道王大川有两怕,一怕蛇,二怕女人。

怕蛇的反应是见了蛇就全身发抖,两腿绞麻花,迈不动步。怕女人的反应则是嘴唇发抖,说不出声。

从这点儿看,女人跟蛇,是有一定关联的。

心理学家分析,人类的潜意识往往和表层的意识正好相反。女人们平日里最害怕的动物莫过于毒蛇,事实上二者之间却有惊人的神似之处。好像有那么一种说法,就是男人是由猴子进化而来的,女人却很可能是由蛇进化而来的。

她们都拥有美丽纤细的身躯、轻盈的体态、光滑的皮肤,这些无一不是男人致命的诱惑。最为可怕的一个共同特征是,她们都会咬人、缠人。对于王大川这种生活阅历和见识都没走出黑王寨的男人来说,女人同蛇一样是一种极其危险的动物……

怕,不等于不喜欢。

比方说在餐馆里,四毛子为奖赏他们,特意上了一海碗蛇汤给他们,由此可见,四毛子是个大方人。

王大川是喝着美味的蛇汤看着李秀茵眼睛发直的。李秀茵脸蛋不出众,在王大川眼光下就不由自主地缩了一下脖子。缩了也不显短,李秀茵的脖子细不说还长,要搁城里,就是模特的坯子。但在乡下,这样的脖子就不怎么占优势。

乡下有句骂人的话,雁长脖子刀螂腿,不受穷也短命鬼。

为这李秀茵照过不下一百回镜子,雁长脖子不好看吗?跟电视画面那些美女差不了几分啊,要在脖子上系条丝巾,修长而秀丽地随便那么一转,就有万种风情呢。

可惜,乡下的男人喜欢的是敦敦实实的女人,这样的女人,经拌!啥叫经拌,能下地,能上山,能生孩子,能养猪羊的女人就叫经拌。

李秀茵的腿和腰跟脖子一样成比例地细,肯定不经拌,这一不经拌吧,婚事就搁下来了。

搁下来婚事,搁不下心事。李秀茵就到了餐馆帮工,挣点儿买丝巾的钱。王大川眼睛发直就是他第一次看见初夏的天气里,有女孩子在脖子上扎条丝巾,这个画面他只在电视上看过,自然就有点恍然不知身在何处的感觉了。

李少春拿脚在底下踢了王大川一下,说,你啊你,天生就是受穷的货。

王大川眼睛发直,脑筋转弯却快,知道李少春拿李秀茵脖子说事,就回敬了一句,说你才是个短命鬼呢。

两人这一通嘴巴官司,属于无心之言。殊不知,竟一语成谶,王大川一辈子受穷,李少春呢,不到四十就没了命。

行行行,我是短命鬼好吧!李少春也不和王大川闹,说喜欢人家姑娘就上啊,打蛇顺杆上你没听说啊?

王大川眼看李秀茵走近了,吓得眼光一缩,他没顺杆上的底气。

李少春就笑,捋起袖子说,要不要我再帮你捉一回蛇啊?美女蛇。

王大川眼里流露出渴望,嘴巴上却不示弱,嗅着李秀茵走路带起的香风使劲儿吸溜一下鼻子说,你要有本事帮我把她捉回家,我请你吃鸡大腿。

吃鸡大腿,在黑王寨可是待客的最高礼数了。

偏偏李少春不买这个账,逑毛,当我没吃过鸡大腿啊。

那你要怎么着?王大川有点儿蒙了。

我要啊,李少春不怀好意地挤挤眉毛,我要第一个跟她洞房花烛。

王大川脸色一变,他可以开玩笑,但开不起这么大的玩笑。都说是人穷志短,马瘦毛长,王大川的心果不其然就毛躁躁了,狗日的你李少春欺人太甚。

李少春见王大川翻脸这么快,马上改口说,我说要第一个闹你的洞房,这有什么欺人太甚的。

王大川有点瞠目结舌了。他大着舌头问,你真、真这么说的?

李少春酒量大一些,这会儿也装醉说,我不、不这么说,还、还能怎么说?

那就这么定了,她做我新娘子,你第一个闹洞房。

第一个闹洞房,在黑王寨是结婚时待客的最高规格,一般姑舅老表才有份儿,非至亲无以享受这一待遇。

好烧不过栗柴火,好亲不过郎舅伙!也就是说,王大川把李少春当自己比至亲还亲的兄弟了。

事后,李少春没食言,帮王大川把李秀茵娶回了黑王寨。王大川也信守承诺,让李少春第一个闹洞房。只是李少春那天喝多了,没闹成。不单他没闹成,所有人都没闹成。王大川心眼儿小,心思大,借着要守诺的由头,等李少春来闹。这一等事小,等得谁都没耐心来占李秀茵的便宜。

李少春无形中成为王大川的守关大将,而且无愧于职守,真正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三 寿宴突然生意外

那个洞房,王大川自己唱了独角戏,只是,唱得稍稍有点儿不得劲儿。

李秀茵竟然不是处女。

天大的便宜原来早被人占了。从李秀茵肚皮上翻身下来后的王大川真的是春宵苦短。他一夜未眠,想来想去,矛头直指李少春。

李少春是黑王寨少见的能干人,平白无故放弃第一个闹洞房的指标,本身就是说不过去的事。平日里滴酒不沾的他,恰好在婚宴上喝得酩酊大醉,这分明是欲盖弥彰啊。

疑点就这么浮出水面。

王大川却没胆量问李秀茵,那等于是宣告自己捡了二手货。黑王寨的男人,穷,可以不遮不掩的,只要穷得干净;丑,却是能瞒住就要瞒住的,丑事人人有,不露是好手。王大川自认不是好手,但也差不到哪儿去,堤外损失堤内补,他要在张秀玉身上补回来。张秀玉跟李秀茵相比,是坑里滚到席子上,高了不知几篾片。

李少春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替人背了黑锅。黑锅的主人,是长了一双篾片眼的四毛子。

李秀茵的身子,是在四毛子那儿给破的。代价不高,一条丝巾,不超过一百元。

四毛子这人,口碑不怎么好。老婆跟人跑了,他也无意再娶。但凡是女人,他看见的第一眼就是琢磨着怎么才能弄上床。要说开餐馆是有利可图的一桩买卖,不说腰缠万贯,起码也是衣帽光鲜。四毛子不,身上的衣服,不光鲜也就算了,还脏,还破,用鹑衣百结形容都不为过。

这些都不影响那些女人跟他上床。方圆几十里,谁不知道四毛子有钱啊。

李秀茵看着是吃亏了,殊不知,老鼠拖锹把,大头在后面,结婚时她让王大川找四毛子借了五千元錢。

李秀茵是这么跟四毛子说的,王大川知道自己被他破身子的事了,要拿刀来割掉四毛子那玩意。四毛子到底是心虚的,说那怎么办?

李秀茵就出主意,你也不要担心,这种事他不好明目张胆跟你闹,传出去他尊严就扫地了。

那你意思是?四毛子听出点儿眉目来。

他肯定要找个由头跟你借钱!李秀茵看着四毛子,吞吞吐吐地说,你想好了,那是刘备借荆州。

借钱啊,这简单!四毛子吁出一口长气来,只要不要自己的命根子,借了不还算什么,钱是王八蛋,没了再去赚。

赚钱容易的人好说话。李秀茵心里有了底,把丝巾往脖子上一绕,双臂也绕上四毛子的脖子,说总算你还有点儿良心,不枉我白跟你一回。

李秀茵还真没白跟四毛子一回,她没让王大川直接找四毛子借钱,而是很巧妙将了王大川一军,说你打算就这么接我到黑王寨啊?

王大川不明白,要怎么接你到黑王寨?

摩托车你总该买一辆吧,不然出个门坐拖拉机,不把我颠散架?

王大川就看李秀茵的身子,腿和腰跟脖子一样成比例的身子显然是经不起拖拉机颠簸的。有摩托车载上李秀茵当然好啊,丝巾那么在山风中一飞舞,啥叫飘飘欲仙,那就是。

可是,可是,王大川舌头飘逸不起来,没钱,能可是个什么眉目出来呢?

李秀茵就笑,说我有办法,明天你跟我到餐馆去,站在外面,我跟四毛子借,就说先支取工钱,结婚后还给他当半年服务员。

他会借?王大川半信半疑。

李秀茵点了王大川一指头说,生意人,有利可图是第一。

你给他当服务员这么久,以前就没利可图?王大川还是不信。

你笨啊,我听四毛子一次发过感慨,说弄个新婚不到一月的新娘子当服务员,餐馆生意准保火爆。

也是的,谁见过新婚的新娘子当服务员的?王大川立马相信了李秀茵的话。

不过,你得带上一把砍刀,李秀茵出主意说。

带砍刀?王大川有点儿不解了。

防身啊,带那么多钱!李秀茵咧嘴一笑,好像那钱已经在兜里了。

没承想,就一夜之间的事,四毛子的五千元真的就姓王了。

四毛子眼睁睁看着王大川拿着砍刀在餐馆外转悠,哪敢多问一句。李秀茵只使了一个眼色,嘴巴冲外面努一下,四毛子就会了意,悄悄把钱塞给李秀茵,忙不迭说,快走快走,别影响我做生意。

摩托车买了之后,好几次李秀茵坐在王大川后面上街。四毛子看见了都躲得远远的。那条丝巾还在李秀茵脖子上,四毛子总以为自己脖子上也拴了一条,王大川一出现,四毛子就有点儿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李少春的日子是喘得过气的。

他不光会捞鱼摸虾,会捉蜈蚣寻蛇,还兼着黑王寨的电工。

电工在黑王寨这样的乡下,身份是仅次于村主任和村小校长的。吃的虽说不是皇粮,每月领到手里的工资却一样能买皇粮。

因为这个,李少春就把电工这个工作干得尽心尽力尽职尽责的。

这一尽职尽责吧,就应了一句不该应的古话,好人不长寿。

也就是说,李少春死了。

在黑王寨死个把人,也正常。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亲朋好友吊个孝,孝子贤孙磕几个头,烧一堆冥纸,响器班子敲打一番,热热闹闹到另一个世界去。老辈还有个好听的说法——叫驾鹤归西。

问题是,李少春的死,有点儿不正常。四十刚过就死了,只能是英年早逝了。

李少春其实不该早逝的。黑王寨里抗旱,负荷太重,配电室的触电保险器动不动就跳闸。别说抗旱了,大中午的降个温都成问题,往往是电扇转着转着,得,电停了。

汗就肆无忌惮地往下淌,骂娘声就肆无忌惮地往外漫。李少春就又合闸,再送电,转不上三两圈,啪,又跳了。

搁李少春以前脾气,早就拍屁股走人了。跳吧,热的不是老子一个人,热死一个少一个。

是的,热的还真不是李少春一个人。王大川老娘今天过六十大寿,家里开了几十桌的酒席,多少客人啊。

李少春可是拍了胸脯跟王大川和李秀茵保证的,只要乡里有电,黑王寨的风扇就不会停。

汗流得越多,娘被人骂得就越狠。李少春是孝子,不光孝顺自己娘,连带孝顺别人的娘。他站在配电室外,冲王大川家的方向望过去,那一望,就望见王大川娘浑浊的眼神了。王大川爹死得早,是娘守着寡把王大川拉扯大的。孤儿寡母的,日子就过得比较憋屈。难得王大川媳妇李秀茵肯为她张罗做六十大寿,老人乐得脸上开满了狗尾巴花。

可不能让这朵狗尾巴花开蔫了。李少春原地转了两圈,解开裤子要撒尿。不承想,皮带扣子死了结,怎么也解不开,这人一急吧,尿全变成汗,成点子淌下来。对了,李少春眼前一亮,活人还能叫尿憋死啊。

他不解皮带扣子了,找跟铁丝将触电保险器拧死,缠紧,像给皮带扣死了那样。嘿,不跳了吧,抗旱、降温都行了,老百姓就不会日妈捣娘地骂了。

却有人骂他,谁?他老婆张秀玉。

张秀玉是高中生。张秀玉说狗日的李少春,你这是违反操作规程呢,出了事可比骂娘要命。

李少春说,逑,能出多大个事,热死人你心里不抱愧咋的。

张秀玉叹口气,再劝,拆了触电保险器上的铁丝吧,免得好心干了坏事。

李少春喝一口凉茶,一撇嘴,出了人命我顶着,不连累你,行不?

李少春心里盘算过,家家都装有触电保险器,配电室的只管野外线路上的安全。电改以后,各台区专人负责,谁个吃饱了撑的,大热天爬电杆玩儿;就是爬,也要爬得上去啊,水泥杆,得用脚扣子呢。

有了这个盘算,李少春就安安心心在电扇下吹凉风,坐在王大川家酒宴的上席喝酒,吃鸡大腿。

喝着喝着,不知怎么的就起了风。黑王寨的山风一向刮得怪,傍黑儿时还下起了暴雨,还打雷,还扯闪。

李少春的酒意是在电闪雷鸣中醒来的。他就着亮刚要女主人李秀茵找来手电筒,电就停了,好亮的闪电,扯在窗户外。李秀茵吓得一把拽住李少春,找死啊,雷公老爷可不认得你是电工!

李少春笑,说我们同行呢,他不会劈我的,我去配电室看看。

李秀茵不依,说要去可以,让王大川陪你。

李少春望了望正在给娘安排寿席的王大川,摇一下头,拍拍李秀茵的肩头出了门。

地上是烂泥浆,李少春拖着绝缘胶鞋走了几步,气就喘不匀了。李少春就脱了鞋子,光脚丫里一下涨满了淤泥。书上常说大地啊,母亲!看来这泥土还真有母性的温暖与包容。

走不多远,一个闪电正照在王大川屋后一根电线上,只是,电线不知怎么下垂了,再有一米就垂到路口一株歪倒的杨树上。幸好这时没起风,要是树枝搭上电线,就会产生跨步电压,人呀畜的路过,那能得了?

是的,寿席一散,王大川家里的客人都会路过这儿,黑灯瞎火的,不出事才怪。

李少春四处瞅瞅,没有干树枝或木棒,雨下得够大的了,李少春找不到称心的东西来支撑电线。李少春想,这树已歪成这模样了,不如将它推倒算了,这样就是起风也无大碍。

说干就干,李少春往后退几步,向前一冲,借身体的惯性推向那棵行将倒下的拍杨。拍杨不堪重负,吱嘎一声歪了下去。

李少春正要拍手以示大功告成呢,忽然身子一麻,又是一个闪电,李少春正眼睁睁看见一根弹起的树技挂在电线上,李少春吱地一声也歪了下去。

张秀玉发现李少春的尸体是寿席散了后的事。一等不见李少春回来、二等不见李少春送电来的张秀玉出来去配电室寻李少春。寻着寻着,张秀玉看见一双绝缘胶鞋横在王大川屋后的路上。

出了人命我顶着,不连累你,行不?这句话回响在张秀玉脑际。张秀玉在李少春这句话中呼天抢地嚎叫起来。

四 色鬼居然拒还债

李少春下葬那天,来了个不速之客,四毛子。

本来两家无亲无故,四毛子这一来就让人心里起了疑问,这个人,是王大川。

黃鼠狼给鸡拜年呢,这是。

王大川心里恨得直咬牙,嘴上却热情有加,他还欠四毛子五千元钱呢。

唐老板你这是?王大川拦住四毛子的脚步问。四毛子本姓唐。

下祭啊!四毛子亮出一笔钱来,李少春死前给我送过很多蛇的,还有螃蟹和米虾。当时我忙,没来得及付钱,说好了一并结算的,人死债不亡,这是我四毛子做人的原则。

四毛子说这话,纯属标榜自己来的理由。王大川心里却不是滋味,他以为四毛子含沙射影说自己欠债不还。

王大川只好讪讪退到一边,任由四毛子上去吊孝,下祭。

王大川心里明镜似的,四毛子做人的原则不是人死债不亡,而是苍蝇见不得肉腥气。之前有说过,四毛子但凡看女人对眼了,第一个念头就是怎么才能弄上床。像张秀玉这种有点儿姿色的寡妇,四毛子不凑上去吹一口灰,他日死了做鬼都不会原谅自己。

四毛子就在做了鬼的李少春面前做了鬼把戏,一把掏出五千元塞给张秀玉说,我算了的,这些都是我该付少春兄弟的,你先拿着,改天有空了去我店里把账销一下就行。

销账!王大川在一边只差拿脚跺地,张秀玉应该销的账在自己名下,李少春能占天大的便宜,自己就能还他一个地大的便宜。

是的,王大川如意算盘打得很响,于情于理,张秀玉后半辈子就是自己的人了。

天底下,于情于理的事儿不是一定要发生的,比如在四毛子那儿,就发生了不于情于理的事。

还让张秀玉看见了。

张秀玉那天去销账,见四毛子餐馆前围了很大一群人。张秀玉销账是假,她是去还四毛子那五千元钱的。李少春下葬那天,她接过这笔钱是不想让四毛子尴尬,也是不想李少春尸骨未寒让人笑话。接了钱四毛子才会老老实实走人,反过来他会不清不白在那儿喋喋不休半天。

张秀玉是懂得取舍的人。

取了钱,未必舍了名声。

四毛子这种人,以后不搭界就是。

偏偏,张秀玉到底没有未卜先知的本事,她去四毛子那儿账没销成,反而跟四毛子搭上界了。

那帮人围着的是一个疯老婆子。这个疯老婆子,张秀玉赶集见过很多次。疯归疯,却很爱干净,吃什么都有讲究,就是见不得漂亮闺女,见了就跟在人家后面喊,闺女啊,你怎么就狠心丢下娘跑了!

张秀玉就被疯老婆子跟在后面喊过几回,吓得她每次上街都躲得远远的。

这一次,张秀玉没躲,疯老婆子正坐在四毛子餐馆前吃着喝着,很尽兴。

围观的闲人就打趣说,女婿好还是女儿好?

疯老婆子住了嘴,说,女儿好不如女婿好!

女婿怎么好?闲人继续打趣。

女婿给我吃的,还给我用的!疯老婆子这会儿可一点也不含糊。

那你怎么还让女儿跟人家跑?闲人把话题往高潮处引。

我没让女儿跟人跑,我没让女儿跟人跑!疯老婆子激动起来,挥舞着手臂,不信你们问我女婿。

一干人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于是异口同声喊,四毛子,四毛子,快出来!

四毛子可能见惯不惊了,嬉皮笑脸出来,挨个发烟,说你们饶了我吧,跟一个疯老婆子闹什么闹。

疯老婆子这会儿来劲了,站起来,拉着四毛子手说,你给大家说,是不是我让女儿跟人跑的。

不是,不是,是她自己要跑的!四毛子赶紧澄清,要不澄清,疯老婆子就会在地上打滚喊青天大老爷来给自己做主。

疯老婆子就咧开嘴巴得意地笑,我说嘛,要是我让女儿跑的,女婿还会给我钱用?

到了这儿,就到了人们想看的戏了,看四毛子给疯老婆子多少钱。

疯老婆子每到半个月就会来找一次四毛子,要吃的,要钱用,理由是到闺女家伸伸脚。只是她那脚太近,街头街尾住着,脚一伸就来,四毛子有点儿没辙了。

钱还得一次一次给,呈水涨船高之势,原因很简单,物价上涨了,疯老婆子钱上面一点也不含糊。

这次要多少?四毛子躬下身子问。

疯老婆子把耳朵附过去,咧着没牙的嘴巴,声音大得所有人都能听见,三百!

啧啧,一干闲人吹起了口哨,四毛子恨不得把头扎到裤裆下,说你这么大声干吗,怕我的丑丢不完啊?

是的,在乡里,四毛子养着疯老婆子丈母娘的事成了家喻户晓的谈资,更有居心叵测的人说四毛子是把丈母娘睡了才气跑老婆的。毕竟,四毛子比老婆大了二十岁,比丈母娘小了只三岁。

女大三,抱金砖!四毛子要没抱上金砖,能在老婆跟人跑了之后还这么心甘情愿养着疯老婆子?

说不过去啊。

张秀玉也觉得这事儿有点儿说不过去,她就忘了自己来还钱的初衷。瞅着人群跟着疯老婆子散去,张秀玉就现了四毛子的眼。

四毛子眼睛一亮,跟着又一暗,搓着一双手不好意思地说,叫你见笑了!

张秀玉还是第一次看见男人羞怯起来的表情,还在四毛子这种无皮无味的人脸上。张秀玉就忍不住多了一句嘴,见笑不至于,不过真是让我长了见识。

长什么见识?四毛子一愣。

都说你这人无皮无味的,你这是做了给谁看?张秀玉问。

四毛子知道张秀玉指的是他给疯老婆子丈母娘钱的事。四毛子就苦笑,做了给谁看,给自己看!

给自己看?这个不光形象邋里邋遢,连带名声都邋里邋遢的男人,做这种面子上的事有什么意义?张秀玉真的不解了,说你老婆都跟人跑了,给自己看什么,不嫌看着堵心啊?

四毛子叹口气,说我这心反正堵着了,不能把一个疯老婆子的心再堵上啊,那是堵她的活路呢。

四毛子这口气叹得张秀玉心尖上悠悠一颤。你老婆跑了那么久,她都不顾自己老娘死活,你这么不明不白地养着她算什么?

怎么叫不明不白地养着?四毛子脸色突然端了起来,我老婆是跟人跑了,可我这女婿的名分没跟人跑吧,一个女婿半個儿呢。

一个女婿半个儿!张秀玉被这话震得心里肃然起敬,看不出平时言语上没一点儿正经的四毛子心里居然还藏有这份孝心。

羊羔能跪乳,乌鸦会反哺,人,不能不如一个畜生吧!四毛子说完这话,冲张秀玉说,你是为那五千元钱来的吧?

是的,张秀玉闻言想起自己的来意,从口袋里去掏钱。四毛子却一把摁住张秀玉的手,说那钱真的是我欠少春兄弟的。

你不欠他钱,我知道!张秀玉坚持要把钱还给四毛子。

四毛子说,这样,你听我讲完一个故事,再还也不迟。

故事?张秀玉有点儿莫名其妙了。

嗯,跟你、我、少春、大川、秀茵都有关的!四毛子点燃一支烟说。

张秀玉这下就真的有如木鸡呆而不解了。

那天,不是大川老母亲过六十大寿吗?我原本是要去随礼的!四毛子说。

你随礼,不是说李秀茵还欠你五千元工资吗?你这是洞里拔蛇,越拔越粗啊?张秀玉有点奇怪,她很早就听王大川醉酒后跟李少春吹牛说白赚了四毛子一辆摩托车钱,四毛子到处弄风流账,竟然忘了收回这笔账。

哪里啊,那是表面上的事,真正的事是我把李秀茵身子破了,给的补偿!四毛子难为情地咧开嘴,你知道的,我老婆跟人跑了,那种事说不想是假的。

啊?张秀玉彻底明白了,李秀茵肯定从中做了手脚,王大川被蒙在了鼓里洋洋得意还不自知。

我不敢去太早,我这名声,去早了显眼,人家会怎么看李秀茵?四毛子舔一下发干的嘴唇,可李秀茵日子过得也够拮据的,我想借机帮一把他们。结果呢,就碰上雷雨,当我赶到时,少春兄弟已经出了事,要不是少春兄弟,死的人就是我了。

四毛子这话是发自内心的,他是夜猫子,最喜欢黑夜里四处晃悠。黑王寨的人,没这个习惯,那天李少春要不是检查电,也不会一个人摸黑出门。

这个账,就欠得合乎情理,也不在意料之外了。

张秀玉那钱自然还不回去了。四毛子说,再多的钱也买不到命,妹子你听着,只要你吱一声,哥哥这条命你随时都可以拿去,不过拿去之前,得容我把疯老婆子安排妥当才行。

四毛子这话,听着是放浪形骸,可张秀玉听了,却是掷地有声。天底下,没多少人敢这么说,也没多少人能这么做。

看不出,你人邋遢,办得事倒不邋遢!张秀玉走出四毛子餐馆前,让邋遢的四毛子把屋里屋外脏衣服找出来,她给浆洗了一遍,就凭四毛子对她男人那份敬重,她有理由还这份人情。

五 烈女陡然变弱女

李少春是死了,可张秀玉是李少春老婆这一身份,暂时还没死干净。

两个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同病相怜呢。

正是这一同病,张秀玉变相救了四毛子一命。

正是这一相怜,张秀玉变相救了王大川一命。

这就跟李秀茵那句不当问的话扯上关系了。

张秀玉确实跟王大川有一腿。那一腿,发生得太突然,张秀玉到现在想起来都觉得是做了一场梦。王大川也是,不过两人恰好相反,张秀玉是很清醒地站在梦外头了,王大川还沉浸在梦里头不愿醒来。

王大川新婚之夜曾经发过誓的,要在张秀玉身上补回自己的损失。李少春死了,他可以借两人好得像兄弟这一由头,明目张胆地挡住所有想打张秀玉主意的男人,跟当初李少春闹自己洞房一样,成为一个别人无法越过的关隘。

老天有眼啊,这才是真正的一报还一报,还计了息的。是的,王大川算盘打得不错,他拥有的是张秀玉整个后半辈子;李少春再能干,也只拥有了李秀茵一个初夜权。

他是把四毛子的账算死在李少春名下了。

虽说一次和一百次没严格意义上的区别,可五十步总可以笑一笑一百步的。

压抑不住内心得意的王大川就多喝了几杯酒,酒壮怂人胆。王大川需要这点酒胆,在张秀玉面前,他多少有点儿心虚。

毕竟,张秀玉是新寡。再说了,张秀玉这人泼辣。

酒在这会儿,除了壮胆,还有一个不好为外人道的作用,那就是张秀玉一旦翻脸,自己可以把责任归到酒上。酒能乱性,老祖宗说的话,能有错么?张秀玉真要翻脸,是跟酒翻脸,不是跟他王大川翻脸,还能留下日后见面的余地。

王大川是酒喝到八分出的门。真喝到十分醉,那就什么也干不成了。

八分醉,属于酒醉心灵。

王大川就揣了一把砍刀,趁着张秀玉给李少春坟上送灯的时候,去了李少春坟前。黑王寨的规矩,人下葬之后,要送七晚上的灯,那样黄泉路上就不会走错,免得误下到十八层地狱。

张秀玉这晚灯上得有点儿晚,她刚从四毛子那回来。

悲悲切切摸到李少春坟前,一个人正在那里磕头,是王大川。

王大川边磕头边咬牙切齿地说,少春兄弟,你放心,有我在,就没人敢打弟妹的主意。那个四毛子灵堂前给你难堪了,我知道,今晚我就帮你报仇,割掉狗日的那个东西。完了亮出砍刀,使劲儿在空气中挥了一下,刀光闪着寒气,比他的声音更叫人不寒而栗。

王大川这是故意说给张秀玉听的,以博得张秀玉的好感。女人在这个时候最需要一个依靠了。

王大川才没胆子去见四毛子呢,那五千元的账让他英雄气短。

张秀玉一听这话,急了——四毛子可真死不得,一死,他的疯老婆子丈母娘也只有死路一条。

张秀玉就顾不得送灯了。她一把抓住王大川说,大川哥,你是不是喝多了啊?瞎说什么话,让少春死不瞑目啊这是。

王大川就瞪了血红的眼睛,酒精充血引起的,借醉发酒疯说,我没、没瞎说,弟妹他四、四毛子就是变相打、打少春兄弟的脸。

张秀玉知道在坟前说这个,是对亡者极大的不尊,黑王寨特忌讳这个。张秀玉就匆忙把灯送上,拉了王大川的胳膊往家里带,说大川哥你到我家喝杯醒酒茶再说。

王大川酒醒着,却不往张秀玉家里走,歪歪斜斜地把张秀玉往茅草深处带。张秀玉不知道王大川的心思,又挣不过他的酒劲儿,不由自主被带着。王大川还喋喋不休地,弟妹啊,四毛子那五千元钱是糟蹋你名声呢。

张秀玉懒得跟他辩解,说我一个寡妇,名声迟早得坏,他爱糟蹋就糟蹋吧。

不行!王大川把砍刀再次挥舞起来,他四毛子坏的不光是你的名声,还连带有我的,以为有钱就好使?就能让鬼推磨?我王大川一不是鬼,二不会推磨,我要为民除害!

张秀玉急了,以为王大川知道李秀茵那个事了,她死死抱住王大川说,五千元,买个名声也值得的;你要杀了四毛子,五万元都买不回这个名声了。张秀玉说得没错,四毛子真要被王大川砍伤了、砍残废了,公安局一审问作案动机,李秀茵的名声更毁了。

两个人,是阴差阳错呢。

被张秀玉抱着的感觉真好,王大川血液里掺和的酒劲水银柱遇到高温般直往头顶蹿,表演欲望愈加被激发。五千元,欺我王大川没见过钱也就罢了,还欺负我少春兄弟也没见过钱,狗日的,我非出了这口恶气不可。

张秀玉见他这样,更加心慌了。她要拦不住王大川,王大川真去砍了四毛子,她可是头号罪人,三家人都支离破碎啊。张秀玉情急无奈之下就口不择言了,你到底要怎么样才满意啊?

王大川说我要怎么样?你是我弟妹,我都没舍得动你,凭什么让他四毛子糟蹋你!

张秀玉就明白王大川心思了,你意思是,只要我让你动了,你就不杀四毛子?

嗯!王大川把砍刀放下,你、你能愿意吗?

我愿意!不过,张秀玉咬一下红唇,就一次!

就一次,我保证!王大川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可不含糊,他知道,要是讨价还价,张秀玉清醒过来一反悔,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男女偷情这种事跟赌博抽大烟一样的,有了一次就有第二次。

张秀玉却没给他第二次。那一次还是张秀玉因为李少春的死,让她头脑一时转不过弯儿,加上被四毛子对疯老婆子丈母娘的事一感慨,一时糊涂干了傻事。

事后她才知道,王大川对李秀茵跟四毛子的事一无所知。

一无所知更好。張秀玉没太多愧疚,怎么说,她当时也是为了李秀茵好。

只是这个人情送得不明不白的。

真正让王大川不明不白的是张秀玉。打那以后,张秀玉基本不现王大川的眼,也不给机会单独相处;难得碰上,王大川眼神还没递到张秀玉脸上,张秀玉一句话就挡死了去路,寡妇门前一堆灰,你如果还记得有少春这个兄弟,就别把我门前这堆灰先吹起来,我可以不活人,我一双儿女还要活人的。

你别说,在黑王寨,张秀玉还真是,像李秀茵开玩笑说的,一年熬下来不给饮透墒也就罢了,还把那道泉眼给焊死了。同时焊死的,还有嘴巴,见了男人基本不搭言,顶多挤出一丝笑意来,那笑容化开后,弥漫的都是黄连味儿。

王大川夜里去喊过几次门,半夜里去的,却没半点儿收获。要说半夜是寡妇最难熬的时刻,抵抗力最脆弱。偏偏张秀玉给熬过来了,给抗过去了。

张秀玉熬夜的办法很简单,就是隔三岔五到乡里给四毛子洗衣服,帮餐馆拖地,腰酸背痛回来,一觉能睡到天亮,睡眠深得雷都打不醒。

王大川那压低喉咙的喊门声,早叫夜气给淹没了,连丝回应都没有,能抗不过去吗。

六 寡妇毅然认干亲

李秀茵那里,却有了回应,却抗不过去了。

王大川的反常举动令李秀茵心里无端地不踏实起来。张秀玉不沾有婆娘的男人那番话,她是信的,问题是有婆娘的男人想沾张秀玉啊!比如说自己的男人王大川就有这个倾向。

而且很明显。

四毛子那天给李少春下祭,王大川的不甘就写在了脸上,要不是那五千元子虚乌有的借款压在脑袋上,王大川肯定就强出头给死去的李少春抱不平了。李秀茵知道,那不平是抱给张秀玉看的,言下之意再明白不过,张秀玉死了一个李少春不假,还有他王大川可以为她遮风挡雨,扛起一片天的。

李秀茵有点儿手足无措了,自己不是处女嫁给王大川,始终是个心病。王大川嘴里没说并不等于心里没事,他能明目张胆在李少春下葬的日子把自己当半个主人来管事,就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两人关系不错是真,可那是生前的事了。李少春死了,人家爹和兄弟都晓得“翁壮叔大瓜田李下”要拉开距离,你个异姓兄弟算哪门子亲?

李秀茵是这么劝的王大川,言语间透着委婉,说少春死了,张秀玉那我们也算仁至义尽了,再以后啊,脚步不要那么勤,有些话,好说不好听呢。

什么话好说不好听,王大川肩膀一耸,谁不知道我跟李少春好得像一个人。

像一个人,你说的啊。李秀茵恼了,那你跟他同穿一条裤子去吧!李秀茵在餐馆端过盘子,属于见过三教九流的人,骂人可以不带脏字。比如这话,就是暗里咒王大川死人一个,穿死人衣服的不是死人是啥。

我就跟李少春同穿一条裤子,怎么啦?王大川阴阳怪气冲李秀茵冷哼一声说,别以为我真就是死人,当我不知道你看过李少春那条腿啊?

王大川这话阴得有点儿深,李秀茵肯定不明就里,心说王大川这是被鬼逮着了,李少春哪条腿自己见过?气头上的李秀茵忘了这是一句很隐晦的流氓话,那条腿是指男人身上那个东西。

当晚,李秀茵一赌气,跟王大川分床而睡了。

搁以往,这招屡试不爽,只要李秀茵一抱着棉被到客房,王大川就会死乞白赖抱着李秀茵的身子往床上摁。可这一回,李秀茵都抱着棉被铺好了床,王大川却没斜一眼自己的意思。李秀茵把头埋在被窝里,抽动肩膀哭了起来,还不敢弄出声响,那是示弱的表现。李秀茵知道这次示弱,这辈子就被王大川骑在胯下了。

王大川这会儿还真想骑一个女人在胯下,这个女人,是张秀玉。

不信张秀玉身子是铁打的。就是一块铁,王大川也要把她给焐热,焐化,王大川相信自己就是铁匠铺里的风箱炉子,只要多抽动几下风箱,火势就不怕起不来。

好女怕缠。

张秀玉跟自己,怎么说也有过那么一次。老话说了的,一日夫妻百日恩。那火星是存着的,需要有人给吹亮,吹燃,火借风势,到最后想不燎原都不行。

王大川没把张秀玉内心的火弄燎原,倒先把自己身子撩得火热火热的,就着这股热乎劲,他摸黑再一次去了张秀玉家。这回他发誓,就是守到天亮也要跟张秀玉再度温存一番。

王大川有这个把握,是源自黑王寨一个约定俗成的习惯,那就是黑王寨的当家婆娘早上起床第一泡尿会在菜园子里解决。千万别以为这其间有多大讲究,而是黑王寨婆娘过日子远比男人忙碌。赶上农忙季节,起床第一件事就是架起柴火煮上饭,抽空子到菜园子弄下锅的菜,哪有闲工夫专门上茅房,菜园子解决多好,菜摘了,屎尿拉了,还省一道工序,茅房里的屎尿最终也要挑到菜地的。

一直以来,黑王寨的婆娘都习惯把日子算计着过。

王大川的算计是在这个算计之上成立的。

王大川忘了黑王寨人还习惯说的一句话,人算不如天算。

雾气渐渐升起来了,露水渐渐下去。躲在张秀玉菜园子边茅草丛的王大川硬是没听见张秀玉上菜园子的脚步声。

张秀玉家里的烟囱倒是冒出了火星子和青烟,有诱人的饭菜香随风飘散。王大川趴在草丛中贪婪地吸溜着鼻子,他肚子咕咕叫了两声,饿了。往常这时候,李秀茵已经给他打了三个荷包蛋垫进肠胃里了。

王大川喜欢赶早下地干活儿,三早一个工,这是他娘教他的。

他娘一个寡妇,说得最多的就是,做不赢一个人是各人的手段,吃不赢一个人就是各人的饭碗了。王大川要想做赢一个人,除了学他娘赶早工以外别无他法。李秀茵这点上配合得很到位,每天早饭前三个鸡蛋让王大川也能吃得过一个人了。

偏偏今天,王大川吃也吃不过一个人了,那就是,他嘴边的饭碗被人抢了。

就在王大川空着肚子憋着气偃旗息鼓要收兵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来。脚步声先是在菜园子边停留了一下,只一下,咚咚咚就气势汹汹地往张秀玉门前去了。王大川喊了一声糟糕,起身就蹑手蹑脚地借着雾气的遮掩往张秀玉屋后的墙根里躲。

典型的听壁根,这是黑王寨人最不齒的事儿。

王大川顾不上别人齿不齿,他已经无耻在前了。

张秀玉听到有人敲门,把门裂开一道缝。一脸警惕地问,谁啊,清巴早的?

李秀茵大着嗓门,说是我啊,秀玉把门开一下?

有事?张秀玉没开门的意思。

我家大川是不是在你这?见张秀玉不愿开门,李秀茵单刀直入了。

你家大川在我这?稀奇得不得了的事吧,这是!张秀玉有点儿没好气地回了一句。

他不在你这,能在哪儿?李秀茵才不信。

在哪儿我管不着,反正是不在我这!张秀玉口气很不耐烦,李秀茵你说话最好放清白点。

想清白还不简单啊,你开门证明你是清白的就行!李秀茵不露声色将了张秀玉一军。

开门,我凭什么要开门?张秀玉愈发恼了,今天你家男人不在家来找,明天她家男人不在家也来找,当我张秀玉什么人,开窑子呢。

你开不开窑子我管不着,你今天不开门就是屋里藏了野男人!李秀茵嘴一急,把野男人代替了王大川。野男人这三个字,打击面广不说,力度也大。

满以为张秀玉会气急败坏跟自己打骂一场的,孰料张秀玉气极反笑,冲门缝外面的李秀茵说,还真有一个野男人刚到我家,不过是谁的野男人倒未可知,你等着啊,我正要请你过一遍目呢。

李秀茵就伸了雁长脖子去瞅,门里的灯光一亮,一双熟悉的篾片眼凑近来了,李秀茵被这双篾片眼扎得浑身发凉,是你!

是我!

两下里就都没话了。

张秀玉的声音钻出门缝,说秀茵嫂子你看清没,这是谁的野男人啊?

门外,李秀茵的脚步声已经踉踉跄跄着远去了。

王大川隐隐约约听得这半真半假几句话,多少有点儿不得要领。侧耳细听,张秀玉屋子里早没了动静。倒是听见猪叫声此起彼伏吭哧吭哧起来,王大川想起李少春活着时,嘲弄自己只会养猪不会捉蛇打鸟捞鱼摸虾的原话来。人养一个定乾坤,猪养一窝守墙根。

报应呢,狗日的!守着墙根的王大川狠狠地骂了一句,你李少春不是能干吗,不是要定乾坤吗,怎么自己婆娘也养一窝猪守墙根了。

王大川骂得太投入,一点儿也没留心到张秀玉开门的吱呀声。等他听到有摩托车声音响起来探出头,雾气中,一个模糊的背影已在摩托车上飞快地蹿了出去,隐没在转弯的树丛中。

王大川使劲一拍自己脑门,天麻麻亮时,这个摩托车声音明明在王大川耳朵里出现过,那会儿王大川还以为自己做梦正骑摩托车带着张秀玉四处兜风呢。

敢情那不是梦,是有人捷足先登了。

莫言君行早,更有早行人啊!

那个早行人是谁?王大川被这个念头充斥着脑袋,底气十足的他从墙根后面大摇大摆走出来,捉贼捉赃,捉奸拿双,他有必要到张秀玉门前兴师问罪一番,不然当他王大川是透明的啊。

你张秀玉不是口口声声说寡妇门前一堆灰,不希望有人把你门前这堆灰吹起来,还说你可以不活人,一双儿女还要活人的吗?我王大川倒要请教一下,那摩托车后面扬起的不是灰是啥,你张秀玉可能硬要说是排气管的气,是气更不得了,那可是正儿八经的有害气体呢。

气鼓鼓的王大川就理直气壮地去拍张秀玉的大门。门虚掩着,这一拍显得有那么点画蛇添足,王大川需要画出这么条多余的足,他要就着这条蛇狠狠插一脚进去,让张秀玉彻底就范。

不就范的后果是可想而知的。恼羞成怒的王大川不光会把张秀玉门前这堆灰吹得扬起来,还会扬得遮天蔽日的,让人走过张秀玉的屋场不光掩着鼻子,更要侧着身子,走过去后还得连吐三口恶涎以示清白。

很明显,只要张秀玉敢拒绝自己,王大川就会以更绝情的手段孤立张秀玉。

李少春在世这么好的兄弟都能反目成仇,可见张秀玉这个寡妇当得多么薄情寡义。薄情寡义的人,在黑王寨是站不住脚的,满寨子人都拿鄙视的眼光看你,你张秀玉的脖子能梗得起来才怪?

偏偏,王大川的质疑让张秀玉不仅没低下头,反而把个头扬得高出了大门上面贴的门神。

王大川这么问的,这么早,弟妹家里很热闹啊?

张秀玉不直接回答,反问说,大川哥不是也想凑一份热闹来的吧?

我啊,王大川抱着膀子,悠悠叹了一口气说,我哪有凑热闹的份儿,我也就生了个看热闹的命。

能生看热闹的命也就不错了,哪像你少春兄弟,看热闹都没命!张秀玉故意拿李少春来搪塞王大川,她知道王大川那点儿小心思。

王大川要的就是这句话,他立马顺着话头往上爬,少春兄弟也是,自家屋里的热闹都没命看!

听话听音,张秀玉就知道王大川是来者不善了。她把眼光寒起来,自家屋里热闹,大川哥你大清早这是来看孤儿寡母的热闹啊。

张秀玉这话有点儿寒碜人。王大川脸色变了,孤儿寡母的热闹我倒是没看着,我看见屋里热乎气都要煮开锅了,不然哪里来的突突突声作响啊。

王大川说到突突突声作响,张秀玉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啊,你說四毛子的摩托车声啊。张秀玉拿手撩一下散在额头的秀发,慢条斯理吊王大川胃口。

刚才是四毛子?王大川心虚地往背后看一眼,生怕四毛子去而复返,他把摩托车都骑破了,人家的钱还没还一分。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王大川可是欠的四毛子五千元钱,虚汗就泄洪似的从每个毛孔往外冒。他,四毛子他清巴早找你干啥?

四毛子找我,什么不能干啊?张秀玉意味深长地笑,我倒是有个事儿想委托你回去问问你家李秀茵,她清巴早找你干啥?

王大川装糊涂,秀茵找我?

是的。张秀玉不给王大川装糊涂的机会,她找你本来也无可厚非,但她找到我家就让人不受头了。当我这儿什么地方,是个男人都能来打野,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男人有几斤几两。

张秀玉这话说得很有技巧,意思是你王大川别做春秋大梦了,在我张秀玉心里那杆秤上,定盘星不是你王大川。

王大川就蔫了头往回走。走不多远,身后传来张秀玉的声音,叫你家李秀茵来我这儿一趟,我有事找她!

什么事?王大川狐疑地回过头。

张秀玉却不看他,说我们女人间的事,你问那么清楚干啥?

果真是女人之间的事。

李秀茵听张秀玉说完,眼里写满了惊奇,肚子装满了惊喜,你真的要跟四毛子合家?

嗯!张秀玉点头。

他口碑那么差,你不怕让人背后指点啊?李秀茵忍不住多了一句嘴。

合家过日子,过的不是口碑,是柴米油盐,是相互体贴。有女人体贴的男人都还想偷口腥,何况他没女人体贴的!张秀玉轻轻拍一拍李秀茵的手。

你不会是叫四毛子那五千元砸了眼睛吧?李秀茵套张秀玉,她想知道张秀玉对她的事了解多少。

张秀玉笑一下,不回答,也不说话,只拿眼光四处扫描。她断定,王大川就躲在哪个旮旯偷听。

张秀玉这一扫描,李秀茵心里就惴惴不安了。

张秀玉不忍看她那屁股上长了痔疮的模样,耷拉下眉毛淡下口气说,还真是的呢,没那五千元钱,我真的瞎了眼,看不清一个人的好歹来。

李秀茵在张秀玉走后好久,还对这句话百思不得其解。张秀玉这是什么意思啊?不单给人眼里蒙上灰,让人心里都蒙上尘了。

四毛子是在餐馆门口候到黑王寨一干乡亲的,大家都得到张秀玉的邀请,在乡里四毛子餐馆吃一顿合家饭。

本来在黑王寨,死了男人的寡妇往前再走一步,是正常不过的事儿,要么男人入赘进来,要么女人改嫁出去,都属寻常。

张秀玉这么高调却不寻常,而且是以合家的名义请客,叫人心里咂摸不出她的真正意图来。

人到齐了,却不见张秀玉亮相,王大川问李秀茵,会不会是化妆去了?

李秀茵不耐烦打断他说,生成的眉毛长成的相,你以为人家是我啊,非要弄个丝巾缠脖子上臭美?四毛子餐馆对李秀茵来说,是故地,一直不想重游的故地。她怕哪天一不小心,那点破事儿就沉渣泛起了,四毛子人大手大脚惯了,嘴巴上有时也会大得失去分寸。

四毛子这会儿就没了分寸,张秀玉不现身,他跟谁合家?婆娘跑了那么多年,他的心就死了那么多年,是张秀玉那句“看不出,你人邋遢,办的事倒不邋遢”激活了他那颗再找一个女人过日子的心。别的女人,他不敢招惹,很簡单,没人会愿意四毛子平白无故地养着疯丈母娘。张秀玉就没这个顾虑,没这个疯丈母娘,四毛子未必能入了张秀玉的眼睛。

张秀玉心气高,这点上,她不要自己给李少春下祭的五千元钱就能够看出端倪。不是所有的女人都能抗拒钱的诱惑的,尤其拖家带口的孤儿寡母。

所以,张秀玉刚把合家的想法跟四毛子一提,四毛子眨眼就下了寨子准备去了。张秀玉后面的话,还没从喉咙里蹦出来,四毛子的摩托车就蹦没了影子,留下一阵黄腾腾的灰尘来。

张秀玉苦笑了一下,寡妇门前一堆灰,但愿四毛子不被这堆灰呛了鼻子,弄得鼻涕眼泪一塌糊涂的。

疯老婆子是在四毛子分寸大乱时坐在餐馆门口的。一大帮闲人前呼后拥地跟着,刚坐下,有闲人就老调重弹撺掇说,女婿好还是女儿好?

疯老婆子把嘴巴一撇,说了一百遍了,女儿好不如女婿好,你们怎么就不记事呢!

女婿好也是白好了!闲人做出大惊小怪的样子。

怎么叫白好了!疯老婆子看一眼闲人。

你问四毛子啊。闲人把话题往四毛子身上引,他都要成别人女婿了,你还不知道吧。

我不许他成别人女婿,我不许他成别人女婿!疯老婆子激动起来,挥舞着手中的打狗棍。

一干人就哄堂大笑起来,异口同声地喊,四毛子,四毛子,快出来请丈母娘入席!

四毛子出来,没嬉皮笑脸,也不发脾气,发烟,发糖,说你们跟一个疯老婆子起什么哄。

疯老婆子这会儿起哄了,站起来,紧紧攥住四毛子手说,你给大家说,你是不是要给别人当女婿了。

四毛子刚要张口,一声娘叫声突然在疯老婆子身后响起。众人一怔,眼光齐刷刷地看过去。喊娘的不是别人,正是张秀玉。

每次上街都躲得疯老婆子远远的张秀玉。

这声娘让疯老婆子猛地一转身抱着张秀玉不放了,老泪纵横着放声大哭起来,闺女啊,你怎么就这么狠心丢下娘跑了。

张秀玉跪在疯老婆子跟前说,娘,闺女这回不跑了,专门回来跟哥哥一起伺候您!

哥哥?所有人闻言都抬头看天。天上太阳明晃晃的啊,张秀玉那模样也不是说梦话。

嗯,哥哥!张秀玉站起来,冲四毛子招手,说还不搀娘进去!

四毛子稀里糊涂地跟张秀玉一起搀了疯老婆子进餐馆,一干不明就里的闲人也跟了进去看热闹。

里面黑王寨的乡亲在四姑婆带领下也都站起来。

张秀玉请疯老婆子坐下,然后拉了四毛子的手说,今天当着四姑婆和大家伙的面,我喊的这声娘,就是让天上的神灵和地上的人们都知道,我认了这门干亲。从今以后,娘就住我家里了,四毛子就是我姐夫了,黑王寨有句不入流的老话,说小姨子有半边屁股是姐夫的,我也认了,为的是四毛子以后出入我家图个方便,希望邻里乡亲嘴巴上少扬一点儿灰尘。

话音刚落,有那心软的女人就把持不住,扬起来一片哭声。

四毛子使劲儿揉一把眼睛,他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他这个哥哥的名分来得太突然,突然得都来不及拒绝一下。

黑王寨方圆百里,有史以来,哪个寡妇有能力扬起这样大场面的一堆灰啊!那是沙尘暴呢,在这一方天里,所有人灵魂深处的肮脏念头都涤荡得一干二净的。从此不再滋生半点阴暗细菌。

在这场沙尘暴里,张秀玉看见,李秀茵眼里最先流下了泪。王大川倒是没流泪,但他的头,深深地埋在了胯下。

眼泪,应该是一个人身体内最纯净透明的物质了。

胯下,则该是一个人行为上最知耻后勇的表现了。

小说:村里有女嫁给五通神。路过小道士一眼识破,原来是欲色鬼

听到他这么说,林天就感觉这个事情有点不一般了。

神仙娶妻这种事情,最多也就出现在民间的故事里,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

而且,这个世界的背景是恐怖降临,可不是神仙降临。

林天虽然知道不可能是神仙娶妻,但也没有任何头绪。

所以,他干脆进去打听一下具体的情况,顺便讨口水喝。

村子里面刚好在摆早宴,那村民便给林天安排到其中一个席位,跟村里人一起吃。

林天刚上桌,村民们见他道士打扮,纷纷跟他搭话。

林天都只是微微点头示意。

他没有吃饭,只是要了一杯水喝,然后就坐在座位上听这些人闲谈。

“哎!还是李军家的女儿好福气!能被神仙给看中!”

“是啊!这肯定是祖坟埋得好!我早就说过,他们家那块坟山就是个风水宝地!”

“对了!村长都安排谁抬轿啊?晚上我也想去五通山看看神仙是长什么样子!”

“哈哈哈哈!昨我正好在李军家,我亲眼看到神仙突然出现在他家里面的!”

众人一听,赶紧问道:“你小子看到了怎么不早说?快说说看,神仙到底长什么样子?”

那人回忆道:“是一个十分帅气的小伙子,那俊美的模样,我要是女人,也想嫁给他!”

“切!就你那德行,就算你真的变成了女人,人家估计见到你就要吐了!”

“哈哈哈哈!”众人顿时哄堂大笑。

推杯换盏一番之后,又开始闲谈了。

林天嘴角微微上扬,他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他缓缓起身,离开了宴席。

……

村长正在着急忙慌的指挥妇女们准备嫁妆,各种大小盒子上面,都扎满了红色丝带,十分的喜气。

正在这时,村长放下手中的活,望向屋外。

屋外站着的正是林天,他正朝着里屋张望呢!

村长从他的行头打扮,确认了他道士的身份。

连忙出门迎接道:“哈哈!小道爷,有失远迎,罪过罪过啊!”

林天拱手道:“无量天尊!是小道叨扰了!”

村长急忙回礼道:“小道爷,赶紧请进!我让他们给你倒杯茶水!”

林天摆手道:“茶水就不用了!我听说村里有女子要嫁给神仙?”

村长自豪的捋了捋胡子道:“哈哈!没想到小道爷已经知道了!”

“是啊!我们的李美辰丫头,有幸被神仙选中,这是我们村的福气啊!”

林天点头说道:“是啊!能够被神仙选中,是美辰居士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我路过贵村,受到村里的居士们热情的招待!为此,我想给今天的新人送件小礼物,以表谢意!”

村长知道道家的规矩,道士是不化缘,不染因果的。

他们讲求一报还一报。

于是也没有多想,直接让人带着林天前往李军家去了。

经过带路人的介绍,脸上时刻挂着笑容的李军,笑得更加灿烂了。

前有神仙娶自己的女儿,如今又有小道爷亲自过来赐福,简直就是双喜临门。

“小道爷!快快请进,我这就去叫小女过来!”

林天制止道:“李军居士,今天是她的大日子,应该随她才是!”

李军恍然大悟道:“对对对!还是小道爷考虑得周到!”

“小女现在正在房间里面准备,我这就带你进去!”

说着,便引着林天走进了李美辰的房间。

因为李军还要招待客人,便向林天道了歉,出门继续招待客人去了。

林天看着坐在镜前的,一身红装的人儿。

从镜中可以看出,李美辰确实是个大美人。

难怪会被看上。

不过,全村人都很高兴,唯独她眉头紧锁,似乎有心事一般。

她一脸失神的样子,连林天进入她房间,都没有察觉。

直到林天走到她的背后,出现在镜子里面,她才吓了一跳,连忙转身看向林天。

“你……你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房间?”

林天赶紧解释道:“这位女居士,你不要慌张,我只是一个路过的道士而已!”

“道士?”李美辰这才开始打量林天。

发现他果然是个道士,这才稍微松了一口气。

林天见她已经没有戒备之心了,便开口说道:“我听说居士你今天晚上就要嫁给五通山上的神仙,因为受了你的一顿早饭,所以特来还礼来了!”

李美辰露出一抹十分勉强的微笑说道:“多谢小道爷了,我……”

林天见她欲言又止的样子,便开口问道:“居士,你似乎并不开心!”

李美辰脸色变了数变,内心挣扎了好一会。

突然扑通一声,跪倒在林天的面前。

“小道爷!你一定要救救我!”

第二十三章 二子乘舟――混乱的一家子

现在让我们先离开郑国的纷纷扰扰,放松一下,插一个春秋时期著名的小故事吧。

又是一个和女人有关的故事,在春秋完全是男性主导的权谋斗争、尔虞我诈中,总有那么一些有个性的女性夹杂进来,或者可爱、或者可恨、或者可敬、或者可鄙,她们和那些手握着国家命运、历史进程的无聊男性权贵们一起演绎出一幕幕动人的悲剧,从来……从来……没有喜剧。

这个故事发生在卫国,当年公子州吁创造了春秋历史上第一次弑君事件后不久被杀,前情参看郑卫相争的故事。

他死后卫国人接回了他在邢国留学的兄弟公子晋立为国君,史称卫宣公。

这哥们是个乱仑专业户,当初他和父亲卫庄公的一个小妾夷姜私通,生下一个儿子叫急子,卫宣公非常宠爱他们母子,回国当上国君后就把急子立为世子。

后来急子长大了,卫宣公就张罗着给儿子订了一桩婚事,女方是齐僖公的一个女儿叫宣姜。这也算是和齐国签订了婚姻联盟协议。

到了成婚的日子,卫宣公亲自去大门口接新娘子,准备好好给儿子操办一场盛大、喜庆、庄重的婚礼。

不料,在卫宣公见到儿媳妇的那一刹那,故事开始了。宣姜长的太漂亮了,那叫一个风姿绰约、风华绝代。她是齐僖公的小女儿,和姐姐文姜都是春秋时代著名的绝色佳人。个个妖冶淫荡,而且个个都有故事,都喜欢乱伦。真不知道这姐俩的基因工程怎么构成的。

卫宣公一见儿媳妇,顿时肾上腺素荷尔蒙大爆发,直冲大脑,破坏了脑中枢神经,导致大脑运行暂停,都不知道手脚放哪儿了,眼底肌肉彻底僵硬,眼珠子不会转了,耳内鼓膜功能消失,大厅里的所有声音都进不来了,嘴里哈喇子一个劲的流,舌头都掉出来了。

可见美女的威力是无穷的,什么都不用做,往哪儿一站就能收了男人的魂。

过了好一会儿,卫宣公的大脑勉强恢复工作后,咽了口哈喇子,把舌头收回去,当场宣布,婚约搞错啦,不是俺儿子和宣姜结婚,是俺想给齐国国君殿下当女婿。

在婚礼现场的所有人,亲戚、家人、宾客、侍者、齐国来送婚的使节、诸侯来道贺的代表、新郎急子、婆婆夷姜,大家像听了儿歌口令一样,“我们都是木头人,不许说话不许动”于是一起做呆若木鸡状,眼珠子差点瞪出眼眶、伴随着一片下巴砸在地上的声音。

卫宣公一看大家都蒙圈了,也不啰嗦,婚礼的准备工作已经完成了,一切都是现成的,卫宣公来了场自助婚礼。

拉着云里雾里还没醒过味的宣姜,自己唱礼拜天地、喝了交杯酒,还没忘了敬大家几杯,说了几句:“同喜同喜”。然后把自己和宣姜送入洞房,婚礼到此结束。

宾客们还在哪儿愣着呢,大家流着哈喇子看着卫宣公忙上忙下一阵头晕,等人家都把自己送入洞房了,还半天没人吭一声。

不过实话实说,这种事情在当时实在不算什么很难接受的事情,即便是近二千年后的武则天时代,大家也没把武媚娘先给老子唐太宗当小老婆,再给儿子唐高宗当皇后的事太当真。

除了骆宾王在千古名文《讨武曌檄》里骂了句“陷吾君于聚麀(读忧,聚麀,指二代公鹿共同占有一头母鹿)”以外,根本没人在乎,还是把她奉为女皇,照样山呼万岁、磕头叩拜。

还有娶了汉、唐公主的匈奴、突厥首领,老单于死后,公主又嫁给不是自己和老单于生的庶子,汉朝唐朝人也没觉得太违背礼法,照样尊重少数民族的婚姻传统。

直到南宋儒家分支“程朱理学”兴起之后,倡导去人欲、存天理的理论,从那时起到现在,理学思想主导了汉族人民的思想意识形态,才把这类事情看做是乱伦无耻的禽兽行为了,谁要是敢在南宋后做出这种事来,大家就算不打他骂他,一人吐一口口水都能淹死他,根本不能再看作人类了,就是头禽兽。

卫宣公抢儿子老婆的事,虽然显得有点急色,宾客们没想到能有这一出,有点惊喜过头了以外,倒也没太大意见。反正是你们家自己的事儿,太太儿子没意见就行。

所以愣完神的宾客们缓过劲来以后收回下巴,该送的礼照送不误,该喝的酒一滴不剩,估计闹洞房就免了,吃饱喝足,大家擦擦嘴、拍拍屁股回家了,回去给家里人又有好说的特大笑话了。

卫宣公这个禽兽的爱情观相当奇特,总结出来就一个,老婆还是别人的好,而且是亲人的老婆最好。

他把儿媳妇自己笑纳了以后,儿子急子倒没提出什么反对意见。我想不外乎二个原因,一是不值得为了一个女人和老爹闹翻,二是这种事在当时确实没那么难以接受。

我们得稍微深入分析一下那个时代的人对男女关系的看法,否则真没办法以现代人的思想去理解这一家子。

在周武王打败商纣王建立周王朝的时候,大家千万不要以看过的古装电视剧的思维去认识那个时代。

那时候的中国哪有什么王朝啊,实际就是个稍微先进点的、以黄河中游地区为中心的,几千个刚从原始部落发展起来的部族国家的松散联盟体。

既然有原始部落的基因,大家就应该有点谱了。在千年以后司马迁的史学巨著《史记》里,是这么编排商纣王的荒淫无道的,说商纣王经常在朝歌用民脂民膏搭建的鹿台,也就是当时的皇家私人俱乐部里,开一种酒池肉林的联欢会。

在这个远古原始的大型皇家派对上,商纣王、妲己与民同乐,与很多年轻的男男女女在树林里一丝不挂的跑来跑去尽情戏耍,用我们现代人的观点来看,这不就是集体yin乱吗?商周王是够荒淫的,活该被灭。

但是实际上,这种集体yin乱在原始社会里,是一种再普通不过的成年男女交配繁殖仪式,根本不是纯粹的为了玩乐。就连远在偏远陕西,后来成为儒家正朔王朝的周文王部落里也没少举行这种仪式。这是因为生活在周王朝以前的史前时代的原始人是没有婚姻的。

远古石器时代一个原始部落非常穷,耕种还很落后,收成不足以保证全体人口的口粮,要靠打猎、采集野果补贴。

在这种条件下,为了生存,大家必须混居在一起,财产共有,食物平分,团结一致才能勉强维持生计。婚姻在这种时代是没有必要的,人类就和所有的灵长类动物一样,盖个大茅草屋,一个部落的所有人一起住,男女肉体共享,同代之间没有限制,根本没有兄妹乱伦这一说,生下来的娃部落所有人一起养。

婚姻真正出现,是新石器晚期到青铜时代这段时间。社会生产力提高了,私有财产开始出现,这时候一个青铜时代比较富裕的原始人,比如部落首领就会考虑,如果自己死了,自己这辈子积攒下来的财产怎么办?

捐给部落?怕没那么高觉悟。

自己交配过的女人倒是不少,这些女人生的娃也不少,可这些女人和自己交配的同时,也没那么专情,在自己忙不过来的时候,她们也会和别的男人办事。这就没法保证她们生的娃,那种是不是自己的。

自己平时省吃俭用、勤勤恳恳,为了部落的发展殚精竭虑,部落越来越富足,自己也好不容易攒下点财产,青铜工具、武器、葛布、房屋、田地、牲口……等等等等。他肯定想着得传给能确定是自己生的后代,总不能把自己一辈子的勤劳所得,便宜白送给一个不知道哪来的野种吧。

这个时候,这位聪明的原始富人,就会挑一个鼻梁没那么塌、牙齿没那么爆的原始美女,把她关在屋里养起来,不让她和部落里的其他男人发生关系,这样她生的娃肯定是自己的了,自己死了,财产就由这个娃继承,原始婚姻开始出现。

正如恩格斯在《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中》所说的一样,婚姻是因为确定的财产继承关系而产生的。

而原来那种男女混居时代的乱交传统,就一直遗留下来,直到西周初期依然存在。因为大多数底层百姓,还是很穷,没什么遗产,也就没有想结婚的念头,为了保持生育积极性,提高人口增长率,政府是鼓励年轻男女举行杂交仪式的,经常在过年过节的时候,在桑林里组织野性的狂欢派对。

甚至这种仪式直到近代仍有遗迹,比如云南丽江的纳西族分支――摩梭人,每当到了赶集、打谷的节日里,年轻未婚男男女女一起对唱情歌。互相看中的男女,当然现在文明多了,先互相介绍下,聊点有的没的,然后拜访双方老人,最后去领结婚证,这是新中国的新气象。

就在不远的上世纪解放前,互相看中了直接就钻进林子里野合啦,和商纣王他们玩的一模一样。那是相当的自由奔放。这不是人心不古、世风日下,恰恰是对几万年来人类社会古老传统的真正传承。

后来周公旦执政,一看统治的这都一帮什么人啊,茹毛饮血、衣不蔽体、不知羞耻、毫无礼仪,走到哪儿搞到哪儿。于是很有理想的上古时代政治家周公旦开始逐步完善《周礼》颁布全国,规范全体国民的生活习惯、日常礼仪。

其中就包括取缔这种集体乱搞的、女孩大多数时候都搞不清楚孩子他爹到底是谁的原始交配仪式。

这真不是开玩笑,据史书记载“尧舜禹汤”四位远古圣君,就是韦小宝经常念成“鸟生鱼汤”的那四位。他们的妈没一个说的清楚他们的爹是谁。怎么感觉有点绕口呢。

尧他妈过河的时候遇到一条没有公德心的龙向她吐口水,回家后生了尧。

舜他妈更奇怪,一天下雨后看见彩虹,心中有感,就生了舜。

大禹治水的禹他妈,在河边看到一颗像珍珠的石头,也不怕消化不良给吃了,回家生了禹。

汤他妈则是吃了一个燕子蛋生下了商王朝的开国祖宗。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这不就是树林子里乱交回来生下的野种嘛。

周公取缔这种原始的交配仪式以后,颁布了中国第一部《婚姻法》,基本和我们现在的婚姻一样了。

为了提高国民对婚姻的尊重,他不厌其烦的把婚姻的过程搞得及其麻烦,让大家都觉得结个婚真不容易啊,这辈子有一次就够啦。

具体步骤是这样的:分了七个环节,纳采(提亲)、问名、纳吉(各自回家商量一下看看八字合不合、家庭是否般配)、纳征(男方送聘礼)、请期(定日子)、亲迎(办喜事)、敦伦(入洞房,特指原配夫妻之间的性生活)。

这一套搞下来,一对未婚男女可就不能再随便去树林子里野合了。你们得把手续全部办完才能履行最后的目的“敦伦”。

以后我们现代人看过这篇文字的也可以文雅点了,别一天到晚做爱啊、makelove啊、sex啊……这么直白,你也搞点高雅的,跟女孩子你得这么说:“我们敦伦吧”。搞不好女孩子还以为你要带她去伦敦呢。

不过还得注意,周礼颁布以后,由于当时受教育资源的限制,只有国都镐京有专门教授诸侯国(各个部落)贵族子弟的学校,这么麻烦的一套要完全普及到全中国每个普通老百姓家庭,对周公旦来说那还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所以《婚姻法》(周公之礼)主要针对贵族阶级。对民间的交配传统,起码在春秋初期还是允许自由奔放的林中野合聚会存在的。

这不是我瞎说的,有中国古典高雅艺术瑰宝级读物《诗经》为证。在《诗经.郑风》中有一篇《野有蔓草》全文如下: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藏。

俺的翻译是这样的:

初春的野外,青青嫩草带着露珠染绿了春色林间。有一个美人站在林中间,她的气质清新飞扬、温婉娉婷,与我不期而遇,我的愿望幸运地得到她的眷顾。(“适我愿兮”,他能有什么愿?和美女聊聊天探讨探讨人生?)

初春的野外,淡淡晨雾轻轻抚过柔弱的嫩绿草地。有一个美人走在草地上,她的姿态宛若约素、清丽淡雅,向我缓步行近,牵着我的手一同走向密林深处。(“与子偕藏”,藏起来干嘛?总不可能是二个人一起玩躲猫猫吧。)

这哥们一定是高兴坏了,做了首淫诗,居然堂而皇之的收录在《诗经》里,为我们在几千年后窥一斑而知全豹的去了解他那个时代的生活。

如我之前所说,《诗经》就是那个时代的小调,里面的yin诗多的很。诗歌要发展到了汉唐时期才算是真正的高雅艺术,基本不写yin诗了。

到了卫宣公时代,虽然《婚姻法》已经颁布四百多年了,但是传统的力量是无比强大的,那个时候的人依旧很开放,远比我们现代人对性的态度开放。当然这是原始野性的残留,俺可没说这是个好作风哈。

好了,理解了那个时代婚姻生活,再来看卫宣公他们家的一塌糊涂,是不是好接受点了。既然我们接受了,卫宣公的儿子急子同志也毫无意见,虽然未必是很高兴的接受了未婚妻变成了后妈的现实,但是也无所谓啦。女人嘛,还不多的是,再找一个呗。

卫宣公和儿子的感情没有破裂,但是和急子他妈的感情出现裂痕了。“但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自打宣姜过门后,卫宣公就移情别恋了;“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夷姜守了活寡了;“去来江口守空船,绕船月明江水寒。”不久后自杀。

过了不久,卫宣公和宣姜的色情结晶诞生了,他们生了二个儿子,长子公子寿,次子公子朔。二个儿子虽然是一母同胞,个性却完全不同,简直是二个极端。

其中公子寿和世子急子大概性格相近,都很重情重义、道德高尚,平时比较谈的来。虽然是同父异母,但是二人更像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公子朔就不行了,年纪不大,野心不小,平时小肚鸡肠、阴险狡诈。二个哥哥都不待见他,不带着他玩。

随着宣姜二个儿子渐渐长大,卫宣公犯了一个和周幽王同样的错误,那就是想给他深爱的女人一个美好的未来,也就是给她儿子一个美好的未来。

卫宣公有这想法也很正常,宣姜本来是应该嫁给年轻英俊的急子的,他们二个年纪相当、郎才女貌,还比较般配。

没想到被卫宣公这个色中饿鬼给截胡了,宣姜虽然无力反抗、只能逆来顺受,但是肯定不是心甘情愿的。她和卫宣公的这场婚事连卫国的老百姓都编了诗歌来嘲笑他们了,再野性也没见过公然在儿子婚礼上替了儿子自己上的,国人们笑破了肚皮。

宣姜无论如何不可能像卫宣公爱她那样爱上卫宣公。

于是,为了讨宣姜高兴的卫宣公很有可能演出了下面一幕,某天和宣姜亲热的时候就满嘴跑火车了:“亲……爱的,你放心,我百……年之后,一定立你……的儿子为国君,你以后……就是国君的妈啦,你……的好日子长着呢。”

然后上下其手忙的不亦乐乎,宣姜只好为了等着他百年以后的好日子,皱着眉头强颜欢笑、半推半就了。男人啊,就这点德性,唉……

这就好比一个裂开的鸡蛋,苍蝇自然会盯上来的。这只苍蝇就是公子朔,这个小弟弟很有想法,从老妈哪里听说老爷子想立他老妈的儿子做世子,他就开始想了:“那敢情好,为啥不能是俺呢,俺也是老妈的儿子,虽然不是长子。没事,挤掉一个算一个,起码俺的继承权顺位从第三上升到第二啦。”

于是他就天天缠着宣姜:“老娘啊,你得催着老爷子赶紧动手啊,老爷子年纪大了,为了俺们娘俩的未来,这事得抓紧办。”

卫宣公在他们母子的日夜催促下,终于决定把想法转变为行动了。

这种事在春秋时期的国君之间像是一个传染病一样,随着上一代国君枕边人的变换,老是影响到国家既定接班人的命运。在以后的故事中同样的事情层出不穷、屡见不鲜。

由于世子急子年纪比公子寿、公子朔大了至少十几岁,当储君的日子很长了,国内不乏支持者。卫宣公为求稳妥,决定斩草除根,干掉急子。

虽说虎毒不食子,不过人心比虎毒。“儿啊,为了老子的下半身,你就再尽一次孝吧。”

正巧卫国有一个和齐国的双边贸易谈判,需要派个代表到齐国去参加峰会。于是卫宣公指派世子急子出使齐国,然后安排刺客等在急子必经之路上,下令:“格杀勿论,带人头回来领赏。”

这事被预订的既定获益人公子寿得知了,公子寿宅心仁厚,对于兄弟的感情看得比国君的位置更重要,于是将狠毒父亲的计划透露给急子:“大哥你还是赶快逃命去吧,别管什么出使任务了。”

急子断然拒绝:“不顾父亲的命令,要这种儿子有什么用。我无处可逃,除非这个世界上有不要父亲的国家。”

公子寿无法劝动急子,只好以给践行为理由,不停地给他灌酒,最后急子醉得不省人事。公子寿拿上急子用白色羽毛装饰的旌节(这是国家使节的信物),自己替急子走上了父亲给他们安排的不归路。

公子寿拿着白旌带着不多的使团随员乘船走到一个叫莘(读申)的地方,遇到了他爹安排的刺客,刺客们堵在水道上,一看这伙人簇拥着一个手持旌节的贵人公子,认定就是世子急子,不由分说上来就砍,公子寿慨然赴死。

过了不久急子酒醒,一看随从和旌节都不见了,立刻担心起来,忙向着既定出使路线,也坐船追了过去,在路上遇到了挑着公子寿首级的那伙刺客,急子一见公子寿的首级顿时痛哭失声,对着刺客们说:“我是世子,你们要杀的人是我,我弟弟是无辜的,现在请你们把我也杀了吧。”

刺客们面面向觎,没见过主动求死的,有点奇怪,不过最后他们还是本着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敬业精神,把急子的首级也摘了下来。(这里说“首级”二字有点早了,这是商鞅变法后出现的名词,不过为了尊重二位公子就先用用吧)。

这事后来又被爱唱歌的春秋人唱成了诗,叫《乘舟》,是《诗经.卫风》中的一首。用来纪念这二位不重名利,不惜生命,看重亲情和道义的公子。子寿和急子怎么看怎么不像卫宣公的种,只有公子朔倒是和他基因相似。

刺客们带着二颗首级去找卫宣公报功,卫宣公一看二颗人头,大吃一惊,急子该杀,子寿可是我想指定的继承人啊,怎么也被你们杀了。然后不知道是惭愧还是后悔,不到一年他也死了。

这下把公子朔高兴坏了,一次刺杀行动,死了三个挡路的,他一下子从国君的第三顺位继承人直接跨越到国君了,乐的手舞足蹈,哪里有半分丧失亲人的悲痛。公子朔继位,史称卫惠公。

这事惹恼了二个人,一个是卫宣公立急子为世子的时候指定的老师――公子泄,一个是公子寿长大以后指定的老师――公子职。一看名字就知道,这不是外人,二人都是卫国的公族大夫。

二位大叔一看本来应该是自己辅导的公子当国君的,就是因为你公子朔和宣姜撺掇着卫宣公干出这种灭绝人性的事,当然卫宣公的人性早就剩的不多了。结果俺们二个本来都有希望在自己辅导的公子当上国君后跟着沾点光的,现在全泡汤了。二人对公子朔恨得咬牙切齿。

二人忍气吞声、偷偷准备了四年,终于在郑国郑昭公第二次当上国君的第二年抓住机会突然发难,发动军事政变赶走了卫惠公,然后二公子立了世子急子的同母弟弟公子黔牟为君。这哥们没有谥号,因为最终他被当做叛贼处死的。

这段故事不是脱离中原诸侯争斗的独立故事,卫国的这次内乱,给有心参加中原争霸赛的另一个诸侯国――齐国带来了机会。理由很简单,卫惠公被赶走后,逃到他妈的娘家齐国去了,给了齐国介入卫国争端的口实。

齐襄公非常高兴,大外甥居然被二个臣子赶出来了,是可忍孰不可忍,这是各个诸侯国最深恶痛绝的叛乱行为,人人得而诛之。

这样一来,出兵攻打卫国就名正言顺了,扶植卫惠公回国当政后,齐国还能捞不少好处。

诸侯们就像一群被困在一个笼子里、而且从不喂食的狼群。所有狼都恶狠狠的盯着其他的狼,如果有谁露出破绽或是软弱、胆怯,大家就会一拥而上把它撕碎咬烂。

人家郑国好歹还是有外国势力介入而引起动乱,卫国国君一家子自己窝里就斗上了,一个国家发生了动乱,就如同在那个狼群里露怯的狼一样,总是会引起别人的胃口的。

郑国、卫国相继发生动乱以后,中原赛区后面的十几年那叫一个热闹,堪称应接不暇。

贪鬼和色鬼(民间故事)

青阳县有位叫麻三姑的捉鬼师。这晚,她刚刚睡下,伴着一阵狂躁的犬吠声,她家的大门突然被砸响了。麻三姑穿好衣服,开门一看,只见贾有才的夫人珍珠正一脸惊慌地站在门口。不等麻三姑问话,珍珠就急火火地说:“我家老爷疯大了!你赶快去看看吧!”

贾有才原是青阳县令,因克扣赈灾粮被朝廷摘了乌纱帽。成为庶民不久,他就得了一种怪病,整天神经兮兮的,要么像贼一样爬到邻居家偷东西,要么见到女人就色眯眯地调戏,都60岁的人了,现在搞得人见人烦,大家都恨不得他早点死。前段时间,他蒙着面去偷东西,被喝得醉醺醺的邻居牛大宝给当场逮个正着,一通拳脚下来,贾有才在床上躺了半个多月才能下床。从那时起,他虽然不敢入户偷盗了,事后却整天背着一只破麻布袋四处捡垃圾。珍珠劝他,他不听,还不到俩月呢,捡来的破衣烂罐堆在家里,都像小山一样高了。珍珠怀疑他被罢官后精神受到打击,出了问题,就拉着他去看郎中。

麻三姑听后不禁有些为难,“贾老爷如果只是中邪,我可以说手到擒来,可他见到女人就调戏,我毕竟是个女人,怎好去你家?”谁知珍珠一听,立马黑下脸来,“咱这地方就你一位捉鬼师,你可别忘了,几年前你爹去世没钱下葬,可是我家老爷借给你的钱!”听到这话,麻三姑顿时哑口无言。贾有才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可以前确实对自家有过帮助,想到此,麻三姑说了声:“那好吧,既然这样,我就随你去一趟。”

麻三姑来到珍珠家,寒冬腊月里,贾老爷正光着身子在摆弄着院子里的那些破衣烂罐。一看到贾老爷,麻三姑的头皮顿时一乍,凭以往捉鬼的经验来看,贾老爷定是被鬼怪附了体。

麻三姑趁贾老爷不注意,忙燃香念咒,时过不久,在麻三姑“拘鬼咒”的作用下,红彤彤的香火上突然呈现出了两个奇形怪状的小鬼。这两个小鬼个头不高,一个尖嘴猴腮,另一个眼放绿光,龇牙咧嘴的与寻常鬼怪模样有天壤之别。就在麻三姑捉摸不透它们究竟是何物时,香火上的鬼怪忽地一闪突然不见了!就在要施咒语时,贾老爷突然停下手上的动作,猛地扭过头来,两眼放着绿光,怪叫一声就向麻三姑扑来。麻三姑急忙躲闪,可外衣还是被贾老爷给撕烂了,紧急关头,珍珠牢牢地抱住贾老爷,麻三姑才得以脱身而逃。

麻三姑吓得冒出一身冷汗,一溜烟跑回了家,她清楚,贾老爷的这些举动都是那两个鬼怪驱使的。如果不将它们制伏,贾老爷一定会疯死或者祸害乡民。既然拘鬼咒奈何不了他们,就只能用杀手锏“镇鬼符”了。次日,麻三姑找到珍珠偷偷说,让珍珠在贾老爷睡熟后再来找她,到时她将鬼怪一网打尽。

麻三姑准备好灵符,喝着茶等着珍珠到来。几个时辰后,大门随着“嘎”的一声响被推开了,麻三姑探头一看,来人正是珍珠。麻三姑问珍珠贾老爷是否睡下了?珍珠点点头说:“他已经睡熟了。”

传说中,麻三姑的镇鬼符乃仙人托梦教授,灵验无比。可此符也有缺点,就是每个鬼怪只能贴一符,一旦对同一鬼怪贴出第二符,麻三姑就会丧失天目,法力尽失。麻三姑将灵符拿好,便随珍珠再次去了她家。如珍珠所说,贾老爷此时睡得已如死猪一样了。

麻三姑把珍珠推出房间,开天目一看,那两个小鬼正藏在贾老爷的后背上!麻三姑趁小鬼还在熟睡,忙从袖子里拿出两张镇鬼符,喊了声“轰”,便将镇鬼符向两个小鬼身上贴去,就在这时,那两个小鬼突然惊醒过来,猛地跳出贾老爷的身体便逃。这种情况早在麻三姑的预料之中,两小鬼没跑出两步,就被麻三姑的大手擒住,镇鬼符贴到了它们身上不大工夫,两小鬼就呜咽一声,化为两捻骨灰,滑落到了地上。

麻三姑哈哈一笑,将珍珠喊进房间,让她看地上两捻骨灰。珍珠夸赞着麻三姑身手了得,贾老爷揉了揉眼睛醒了过来,看样子神志好了许多。见状,珍珠忙问贾老爷身体有什么感觉,贾老爷挠着头,就像做了一场梦,好像什么事情都忘记了,“什么感觉不感觉的?麻三姑你怎么在这里?”

贾老爷疯闹了一天茶饭未进,清醒过来后,吵吵着要吃饭。珍珠去做饭了,麻三姑不敢大意,继续观察,看他是否完全康复。贾老爷坐在椅子上,双眼扫着墙壁,看着看着,他的身子突然剧烈地一颤,麻三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墙壁上挂着一幅落款为当朝画师的《招财进宝图》,一颗颗元宝闪着金光,栩栩如生。就在麻三姑赞叹之际,贾老爷的身子突然再次剧烈地一颤,且这次身体颤抖的幅度更大,麻三姑扭头一看,原来另一面墙壁上装裱着一幅《美女出浴图》。

“贾老爷你没事吧?”麻三姑话音还未落地,她就惊愕地发现,地上的那两捻骨灰如虫般突然蠕动起来,只眨眼的工夫,它们再次变成了一个尖嘴猴腮和一个眼放绿光的家伙,麻三姑还未缓过神,那两个小鬼脚一蹬地,迅速飘进了贾老爷的身体。

“不好!”麻三姑见势不妙,刚要念咒,就在这时,贾老爷突然站起身,两眼放着绿光,嘴巴缩成一团,尖叫一声扑向麻三姑,就扼住了她的喉咙!麻三姑急得双手乱抓,慌乱中她摸到了口袋中剩下的两贴镇鬼符,来不及多想,她从喉咙里挤出一个“轰”字,就将镇鬼符贴到了藏在贾老爷额头的小鬼身上。

镇鬼符一贴,贾老爷瞬间呆愣住。那两个小鬼摔出贾老爷的身体,拔腿就逃,可镇鬼符在身上,跑了两步就摔倒了,麻三姑忙伸手将其擒住。两小鬼在镇鬼符的作用下,痛得惨叫连连。它们尖着嗓子央求道:“麻三姑饶命啊!贾老爷发疯,罪不在我们啊……”麻三姑怒道:“你们还敢狡辩,若没你们驱使,贾老爷能发疯吗?”

“我们真的没狡辩,贾老爷任县令之时有钱有势,养小妾、贪皇粮、压榨百姓已成习惯;被罢官后他无钱无势,贪、色之欲却不减,没小妾可养、没钱财可贪,无的放矢方才引起他偷盗、见了美女就调戏的病症啊!俗话说鬼由心生,他心中若没贪、色之欲,怎会招得我们贪鬼和色鬼上身?麻三姑你应该清楚,镇鬼符对于鬼怪只能用一次,使用第二次我们虽能灰飞烟灭,可你也会法力尽失,为了这样一个败类不值得啊……”镇鬼符的法力已达极限,两小鬼还想争抢着求饶,可话没说出,就灰飞烟灭了。

麻三姑恍然大悟,以往一贴镇鬼符就能将鬼怪化为灰烬,这次贪鬼和色鬼之所以能复活,是因为贾老爷看到《招财进宝图》和《美女出浴图》动了贪、色之心,“鬼由心生”这句话半点不假啊!

麻三姑斗鬼(民间故事)

明朝万历年间,青阳县有位叫麻三姑的捉鬼师。这晚,她刚刚睡下,伴着一阵狂躁的犬吠声,她家的大门突然被砸响了。麻三姑穿好衣服,开门一看,只见贾有才的夫人珍珠正一脸惊慌地站在门口。不等麻三姑问话,珍珠就急火火地说:“我家老爷疯大了!你赶快去看看吧!”

贾有才原是青阳县令,因克扣赈灾粮被朝廷摘了乌纱帽。成为庶民不久,他就得了一种怪病,整天神经兮兮的,要么像贼一样爬到邻居家偷东西,要么见到女人就色眯眯地调戏,都60岁的人了,现在搞得人见人烦,大家都恨不得他早点死。前段时间,他蒙着面去偷东西,被喝得醉醺醺的邻居牛大宝给当场逮个正着,一通拳脚下来,贾有才在床上躺了半个多月才能下床。从那时起,他虽然不敢入户偷盗了,事后却整天背着一只破麻布袋四处捡垃圾。珍珠劝他,他不听,还不到俩月呢,捡来的破衣烂罐堆在家里,都像小山一样高了。珍珠怀疑他被罢官后精神受到打击,出了问题,就拉着他去看郎中。

麻三姑听后不禁有些为难,“贾老爷如果只是中邪,我可以说手到擒来,可他见到女人就调戏,我毕竟是个女人,怎好去你家?”谁知珍珠一听,立马黑下脸来,“咱这地方就你一位捉鬼师,你可别忘了,几年前你爹去世没钱下葬,可是我家老爷借给你的钱!”听到这话,麻三姑顿时哑口无言。贾有才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可以前确实对自家有过帮助,想到此,麻三姑说了声:“那好吧,既然这样,我就随你去一趟。”

麻三姑来到珍珠家,寒冬腊月里,贾老爷正光着身子在摆弄着院子里的那些破衣烂罐。一看到贾老爷,麻三姑的头皮顿时一乍,凭以往捉鬼的经验来看,贾老爷定是被鬼怪附了体。

麻三姑趁贾老爷不注意,忙燃香念咒,时过不久,在麻三姑“拘鬼咒”的作用下,红彤彤的香火上突然呈现出了两个奇形怪状的小鬼。这两个小鬼个头不高,一个尖嘴猴腮,另一个眼放绿光,龇牙咧嘴的与寻常鬼怪模样有天壤之别。就在麻三姑捉摸不透它们究竟是何物时,香火上的鬼怪忽地一闪突然不见了!就在要施咒语时,贾老爷突然停下手上的动作,猛地扭过头来,两眼放着绿光,怪叫一声就向麻三姑扑来。麻三姑急忙躲闪,可外衣还是被贾老爷给撕烂了,紧急关头,珍珠牢牢地抱住贾老爷,麻三姑才得以脱身而逃。

麻三姑吓得冒出一身冷汗,一溜烟跑回了家,她清楚,贾老爷的这些举动都是那两个鬼怪驱使的。如果不将它们制伏,贾老爷一定会疯死或者祸害乡民。既然拘鬼咒奈何不了他们,就只能用杀手锏“镇鬼符”了。次日,麻三姑找到珍珠偷偷说,让珍珠在贾老爷睡熟后再来找她,到时她将鬼怪一网打尽。

麻三姑准备好灵符,喝着茶等着珍珠到来。几个时辰后,大门随着“嘎”的一声响被推开了,麻三姑探头一看,来人正是珍珠。麻三姑问珍珠贾老爷是否睡下了?珍珠点点头说:“他已经睡熟了。”

传说中,麻三姑的镇鬼符乃仙人托梦教授,灵验无比。可此符也有缺点,就是每个鬼怪只能贴一符,一旦对同一鬼怪贴出第二符,麻三姑就会丧失天目,法力尽失。麻三姑将灵符拿好,便随珍珠再次去了她家。如珍珠所说,贾老爷此时睡得已如死猪一样了。

麻三姑把珍珠推出房间,开天目一看,那两个小鬼正藏在贾老爷的后背上!麻三姑趁小鬼还在熟睡,忙从袖子里拿出两张镇鬼符,喊了声“轰”,便将镇鬼符向两个小鬼身上贴去,就在这时,那两个小鬼突然惊醒过来,猛地跳出贾老爷的身体便逃。这种情况早在麻三姑的预料之中,两小鬼没跑出两步,就被麻三姑的大手擒住,镇鬼符贴到了它们身上不大工夫,两小鬼就呜咽一声,化为两捻骨灰,滑落到了地上。

麻三姑哈哈一笑,将珍珠喊进房间,让她看地上两捻骨灰。珍珠夸赞着麻三姑身手了得,贾老爷揉了揉眼睛醒了过来,看样子神志好了许多。见状,珍珠忙问贾老爷身体有什么感觉,贾老爷挠着头,就像做了一场梦,好像什么事情都忘记了,“什么感觉不感觉的?麻三姑你怎么在这里?”

贾老爷疯闹了一天茶饭未进,清醒过来后,吵吵着要吃饭。珍珠去做饭了,麻三姑不敢大意,继续观察,看他是否完全康复。贾老爷坐在椅子上,双眼扫着墙壁,看着看着,他的身子突然剧烈地一颤,麻三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墙壁上挂着一幅落款为当朝画师的《招财进宝图》,一颗颗元宝闪着金光,栩栩如生。就在麻三姑赞叹之际,贾老爷的身子突然再次剧烈地一颤,且这次身体颤抖的幅度更大,麻三姑扭头一看,原来另一面墙壁上装裱着一幅《美女出浴图》。

“贾老爷你没事吧?”麻三姑话音还未落地,她就惊愕地发现,地上的那两捻骨灰如虫般突然蠕动起来,只眨眼的工夫,它们再次变成了一个尖嘴猴腮和一个眼放绿光的家伙,麻三姑还未缓过神,那两个小鬼脚一蹬地,迅速飘进了贾老爷的身体。

“不好!”麻三姑见势不妙,刚要念咒,就在这时,贾老爷突然站起身,两眼放着绿光,嘴巴缩成一团,尖叫一声扑向麻三姑,就扼住了她的喉咙!麻三姑急得双手乱抓,慌乱中她摸到了口袋中剩下的两贴镇鬼符,来不及多想,她从喉咙里挤出一个“轰”字,就将镇鬼符贴到了藏在贾老爷额头的小鬼身上。

镇鬼符一贴,贾老爷瞬间呆愣住。那两个小鬼摔出贾老爷的身体,拔腿就逃,可镇鬼符在身上,跑了两步就摔倒了,麻三姑忙伸手将其擒住。两小鬼在镇鬼符的作用下,痛得惨叫连连。它们尖着嗓子央求道:“麻三姑饶命啊!贾老爷发疯,罪不在我们啊……”麻三姑怒道:“你们还敢狡辩,若没你们驱使,贾老爷能发疯吗?”

“我们真的没狡辩,贾老爷任县令之时有钱有势,养小妾、贪皇粮、压榨百姓已成习惯;被罢官后他无钱无势,贪、色之欲却不减,没小妾可养、没钱财可贪,无的放矢方才引起他偷盗、见了美女就调戏的病症啊!俗话说鬼由心生,他心中若没贪、色之欲,怎会招得我们贪鬼和色鬼上身?麻三姑你应该清楚,镇鬼符对于鬼怪只能用一次,使用第二次我们虽能灰飞烟灭,可你也会法力尽失,为了这样一个败类不值得啊……”镇鬼符的法力已达极限,两小鬼还想争抢着求饶,可话没说出,就灰飞烟灭了。

麻三姑恍然大悟,以往一贴镇鬼符就能将鬼怪化为灰烬,这次贪鬼和色鬼之所以能复活,是因为贾老爷看到《招财进宝图》和《美女出浴图》动了贪、色之心,“鬼由心生”这句话半点不假啊!

女土匪情事(民间故事)

  那年,雪大得如棉团子一样,“噗噗”地向下砸。就在这片大雪中,姑姑见到了沈一白。

  那时姑姑是一所县立女子中学的学生,她喜好音乐,日本的、英国的和其他国家的,只要是歌曲,她都学,而且一学就会,连她的音乐老师都称赞她有音乐天赋。就在这时,她遇到了沈一白,刚来到这所学校的一个年轻的音乐教师,他显得英俊潇洒,眉眼青葱。第一次,高傲的姑姑知道了什么叫一见钟情。

  姑姑虽然出身大户人家,可她不是一个羞涩的人,姑姑敢想敢干,该出手时就出手,她给沈一白去了一封信。沈一白也热烈地回了一封信。就这样,她和沈一白恋爱了。

  就在他们的恋爱进行得如火如荼时,姑姑接到了一封信,信是她爹林至厅亲笔所写,告诉她,赶快回家,爹病重。字写得颤颤抖抖的,显见得病很重。

  接到信,姑姑急了,去找沈一白商量,可沈一白请假出去了。没办法,姑姑只有去买车票,却没了车,时间紧急,姑姑一咬牙上了路。林至厅是丰漫县数一数二的大富户,但是,有个怪癖,偏不喜欢丰漫县城,而喜欢丰漫县城的一个名镇——漫川镇。

  丰漫县城到漫川,有两条路,一条是公路,如弓背一样,抱着山势转了一圈。另有一条小路,如弓弦一般,要短了一半,一般情况下,走着小路,早晨在丰漫县城动身,傍晚就可以到漫川。姑姑选的就是这一条。

  但是这一条路上并不安静,沿路土匪出没,打家劫舍,劫财劫色,弄得丰漫地面沸沸扬扬。

  姑姑沿着小路走了整整一上午,连个人影也不见,原本提着的心放下了,再过了前面的磨盘山下的松树垭,也就离家不远了。就在这时,突然一声喊叫,一群人跳出来,拦住了去路。姑姑心一跳,汗也出来了。不过,姑姑想,自己没带金银财宝,用不着害怕。

  姑姑太粗心了,土匪们不仅是劫财,更劫色。

  “站住!”一个土匪吼道。

  姑姑横劲上来了,眼睛一睁,道:“凭什么?”

  那土匪愣了一下,上下打量了姑姑几眼,转过头,对旁边一个粗壮汉子道:“当家的,那娘们儿问我们为什么拦她?”

  所有土匪闻言都哈哈大笑,尤其那个粗壮汉子,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心想,哪来的傻妞,竟然问这样的怪话,自己打家劫舍多少年,都没遇见过这样的问题。笑罢,抓了几下头,望着姑姑鼓鼓的胸部,眼睛里火光直闪道:“告诉那女娃,老子看上她了,想让她上山去做压寨夫人。”

  那个小喽啰还没传话,姑姑就听见了,柳眉皱了起来,骂道:“放屁!”

  那个土匪头子发怒了,睁圆了眼:“你说我放屁,今儿个,我就抢你上山做压寨夫人。”说完,一挥手,几个喽啰扑了上来。

  姑姑虽说天不怕地不怕,可这一会儿双拳难敌四手,眼看就要被两个喽啰擒住了。就在这时,一匹马电一样闪过,“啪啪”两声枪响,围在姑姑身边的两个土匪惨叫一声,躺在了地上。

  姑姑和那些土匪都愣住了。就在这时,耳边一声轻吼:“上马!”姑姑只感到身子一轻,被提了起来,放在马背上,风呼呼在耳边吹过。身后,土匪们的喊声渐渐远去,还有几声枪响,子弹飞到了空中。

  姑姑心安定了,坐在马鞍后,双手紧紧箍住那男人的腰。眼前,是一个粗壮的腰身,很结实,除此以外,什么也看不到。

  磨盘山到漫川镇,二百多里的路程,到了下午就到了。进了镇子,男人“吁”一声停了马,然后对着后面道:“下啊,还那样傻抱着我干啥?”

  姑姑这才醒悟过来,红了脸,跳下马,回头,马背上是一个黑壮汉子,一脸的笑。姑姑道:“谢了。”

  “我应当谢你啊。”那人说。

  姑姑睁大了眼,疑惑地望着他。那黑汉子一笑,道:“我长这大,还没女人抱过我呢,你是第一个,谢谢了。”

  姑姑脸红了,想骂什么,又想不出来,说了句“脸厚”。男人哈哈大笑,策马而去。

  二

  林至厅的宅子,在古镇十字路口往东,高楼耸立,黑铁大门,一看,就知是大户人家。

  姑姑回到家,我爷爷,也就是林至厅坐在太师椅上,正在呼噜呼噜地吸着水烟袋。姑姑喊一声:“爹!”

  林至厅点点头,说:“回来了。”

  姑姑说回来了,放下包,眨着眼睛望着林至厅。林至厅脸色有些白,但并不显病态,只是有些愁眉苦脸,仿佛有多大的心结似的。

  “你没病?”姑姑问。

  林至厅“唉”地长叹一句,然后摆摆手,说:“累了,去歇着吧。”说完,站起来,捶捶腰,穿过一道垂花门,过了长廊,进了自己卧室。

  姑姑很疑惑,回了自己闺房,当晚就听到了一个消息,林至厅让自己回来,不是为了别的,是为了给自己成婚。

  姑姑大惊失色,结婚?和谁结婚?她大惑不解,忙找到自己的母亲,也就是我奶奶林杨氏,才得到了答案。姑姑的新女婿,是高巴山,而且,姑姑嫁过去不是做正室,是做侧室。

  “啥?嫁给高巴山?”姑姑睁大了眼,“亏你们想得出来,我嫁不出去啊?嫁给一个五十岁的糟老头子。”

  我奶奶无奈,摇头,问急了,就说:“去吧,去问你那个死不了的爹吧。”说着,就哭了,拍着腿喃喃地骂,骂林至厅,骂高巴山,更骂自己命苦,嫁给林至厅这个混蛋,一辈子别的不做,专干赌博败家的事,坑了自己,坑了女儿。在我奶奶的哭诉中,姑姑隐隐知道了,自己是被爹给做赌资了,难怪爹刚才看见自己,一言不发。

  林至厅的赌博,和他的富有一样,是丰漫县出了名的。

  林家的祖业,丰漫县人没有谁说得清有多少。林至厅的赌博,也和他说不清自己的家业一样,因为说不清有多少,所以他就放心大胆地赌,而且每赌必输。赌徒都有一种心理,就是对下一场赌充满希望,渴望一场豪赌,连本带利全部捞回。

  林至厅就是怀着这样的心理,屡赌屡输,屡输屡赌,一直到有一天,他再次对管家说,拿一摞“袁大头”来,这两天瘾犯了。管家苦着一张脸,林至厅明白了,自己的家业终于弄明白了,被自己赌光了。

  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啊,再怎么说,林至厅也是丰漫县大户,没“袁大头”了,不等于说不名一文,照样有地,有房庄,有骡马,也不至于把宝贝女儿输出去,而且输给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子做小老婆啊。

  也就在林至厅向管家要钱的第二天,接到一份战书,高巴山的。

  高巴山向林至厅挑战:豪赌一场。

  接到书信,林至厅热血沸腾,赌瘾大发,最关键的是他看到了重振家业的希望,也就是说,他把重振家业的希望寄托在高巴山身上。高巴山是什么人?是丰漫县第一大富户,他也看中了漫川镇这块风水宝地,就在这儿住着。林至厅好赌,说起来,还和高巴山有关呢,一直以来,林至厅对自己屈居丰漫县富豪第二名很不舒服,可是,无论怎么努力,也压不过高巴山,于是,他就想到了一本万利的方法——豪赌。

  现在,林至厅看到了光明,看到了希望,于是,他立马应战了,而且豪情满怀地回道:“要来就来大注。”他心里的想法,最好一下子赢得高巴山脱褂子当裤子,自己大洋成堆,目的也就实现了。

  高巴山也很慷慨地答应了。

  这儿,林至厅加紧搜集银元,把自己那把最喜欢的景德镇瓷酒壶都卖了,最终聚攒了五大箱一吹嗡嗡响的银元。

  这场豪赌是在镇上最著名的“小一件”赌场进行的,外人一概谢绝参加,只有庄家与豪赌的双方进场。

  三天三夜,林至厅与高巴山出来了,高巴山多了五大箱银元,当然,还有林至厅的女儿——我的姑姑,扬长而去。

  林至厅瘫在地上,如一个破麻袋,站不起来,爬了回去。

  三

  高巴山这家伙,在赌博场上赢得了万贯家财。他可不像我爷爷林至厅那样是祖传下的财产,他是暴发户,不说一夜暴富,但也就是近十年间闯出一片江山。

  高巴山发了,但整个漫川镇方圆五百里的富户一大半都穷了。原因很简单,高巴山凭着自己当年的产业,没有置田置地,而是雇用了大量高技术的赌徒。赌徒,一般较穷,但不要紧,高巴山借钱,输了归高巴山的;赢了,也归高巴山的。当然,赌徒也不吃亏,会得到一笔分红。

  开始,高巴山这种生意并不红火,有赢有输,赢利不大。但是就在三年前,“小一件”赌场开张后,高巴山的运气来了,派出去的赌徒逢赌必赢,日进斗金。而且,高巴山吸引别人参赌的办法也很高明,一般情况下,赌博双方赌资相同,但高巴山不这样,高巴山让自己雇用的赌徒把赌资提高到对方的一倍,也就是说,自己赢了,仅仅得到对方的赌资;如果输了,就得付给对方多一倍的赌资。

  这一下,整个漫川镇方圆五百里内会赌的不会赌的有钱人都红了眼,加入赌博行列:傻子才不赌呢。高巴山那个财源啊,潮水一样滚来,连带着“小一件”赌场也红火了半边天,赌场老板徐书才整天乐呵呵地进乐呵呵地出。

  也就在林至厅输得把我姑姑都抵债后,“小一件”赌场关闭了,徐书才没有走远,而是进了高巴山府上,当起了管家。这一下,所有吃亏的富户都大呼上当,难怪高巴山逢赌必赢,日进斗金,敢情徐书才是他的眼线啊,这赌,还能不一边倒?

  最生气的是林至厅,自己聪明一世,最终却入了高巴山的圈套,他很气愤,不顾别人劝告,去了高巴山府上。高巴山在喝茶,听了消息,让他进来,笑着说:“老丈人,怎么的?把青葱姑娘给我送过来了?”

  林青葱,是我姑姑的名字。

  林至厅气得嘴唇直抖,抖了半天,“呸”了一声道:“亏你说得出口,你和徐书才做好圈套让我钻。不行,再赌一场。”

  高巴山呵呵一笑,放下茶杯说:“好啊,你拿什么赌?你个糟老头子我可不要,还有女儿吗?”

  林至厅气得说不出话来,只是指着高巴山,颤抖着指头。高巴山一挥手,两个庄丁走上来,扯住林至厅两个胳膊向外拉。林至厅一边挣扎一边回头喊:“那次有假,不算,不算。”

  高巴山快步走到林至厅面前,两个庄丁扯着林至厅停下,高巴山点着林至厅的鼻子说:“你敢悔婚,我就敢去抢。到那时,我会杀得你家鸡犬不留,包括你那个宝贝儿子狗蛋。”

  狗蛋是我爹,那时才两岁。林至厅老年得子,心疼得什么似的,怕养不活,就给取了这么恶心的名字。

  林至厅立马失了锐气,被两个庄丁一扯一推,踉踉跄跄滚出高府,半天爬不起来。

  他知道,高巴山敢这样说就敢这样做,他有这个实力,因为,最近他在招兵买马,准备对抗磨盘山的土匪。

  原来,磨盘山的土匪也知道高巴山发了,就来了一封信,信是塞在门缝中的,被管家徐书才发现了,见有磨盘山字样,知道重要,忙拿去送给高巴山。高巴山拆开一看,脸就灰了,又把信交给徐书才。徐书才把信接过来一瞅,只有一行字:速送五万块银元上山,不然,数日后我亲自带兵来你庄上取。结尾署名:沈发辉。

  沈发辉!那可是让整个丰漫县谈虎色变的人。

  沈发辉是磨盘山土匪的大当家,据说一手枪法极准,百步之外打香火头,百发百中。这还次要,最关键的是,这家伙神龙见首不见尾,从没几人看见过,包括磨盘山上的土匪。一般情况下,都是他一个字条,遥控指挥磨盘山二当家的姚子豪,所以,丰漫县人称呼沈发辉,前面加三个字:鬼影子。

  鬼影子沈发辉前几年还有点音信,可自从那次磨盘山土匪下山抢劫高巴山,遭了国军埋伏,元气大伤之后,鬼影子沈发辉再也不见了影子。人说,那一战,沈发辉战死了。

  可是,现在沈发辉又出现了。高巴山感到头皮发麻,求助似地望着自己的管家,他知道,自己的管家比自己有办法,这事,还得他动动脑子。

  徐书才皱着眉,想了一会儿道:“不能送银元。”

  高巴山一摊手:“不给银元,他来打怎么办?沈发辉不是好惹的。”

  徐书才点点头,表示同意高巴山的看法,不过,马上又摆出自己的观点,这些土匪贪得无厌,你今天给五万块银元,明天他就敢要十万块,什么时候是个底?

  高巴山连连点头,他想的也是这。

  徐书才想了一会儿,侧过头,轻声说:“高掌柜,不行的话,我们自己置枪招庄丁,进行训练,怎么样?”

  高巴山听了,眼光一亮,接着一拍大腿说:“好,就这样。”第二天,写了一封信,交给县里,说为了维护地方治安,自己准备出钱招收庄丁,请上级批准。

 高巴山在政府军里有人,申请呈上去,马上被批准。这里,徐书才积极购置枪弹,招兵买马。队伍拉起来,取名漫川保安营,高巴山任营长,徐书才任营副兼教官。

  四

  我姑姑誓死不嫁高巴山,可是,又不敢明抗,原因很简单,高巴山不是过去的高巴山,现在的高巴山有人有枪,真要一怒之下拿自己的亲人开刀,谁也拦不住。

  就在这时,日本人进了漫川县。日本人一来,高巴山忙起来了,暂时搁下抢亲的事,去忙着应付日本人去了。

  说实在的,高巴山开始也不想投靠日本人,日本人一个叫山田的亲自上门来探望高巴山,大拍马屁,“高先生德高望重,威服一方,皇军非常希望和高先生合作。”

  高巴山一笑,喝口茶道:“老朽无德无能,只愿守一点家业,吃一碗平安饭,别的,唉——”长叹一声,摇着头。

  山田一笑,招招手,一帮人进来,打开扛来的箱子,一箱箱都是白花花的银元,看得高巴山眼睛放白光,愉快地笑纳了。山田望着高巴山呵呵一笑,想,这老家伙爱财,看样子名不虚传。

  第二天,高巴山回访山田,带的栗子、甜枣、花生,都是丰漫镇土特产,用马车拉上,送到山田军营。山田非常高兴,设宴款待高巴山。酒喝得正上劲时,走出一个日本娘们儿,长得如一朵荷花一样,老色鬼高巴山的眼睛立马就离不开那娘们儿了。

  日本娘们儿跳舞,又柔柔腻腻地唱歌,末了,给高巴山敬酒,一杯又一杯,喝得高巴山呵呵笑,手在那日本娘们儿身上不时偷袭一下。

  山田看火候差不多了,一拍掌,所有人,包括他都退了下去,那日本娘们儿没走,眼光一漾,站起来,腰带一解,一件和服如一张壳落下,里面是一颗光溜水嫩剥了壳的荔枝。高巴山愣了一下,疯了一般扑过去,两人就倒在地上,狗一样啃起来。

  回访结束,山田送高巴山出营,见几个日军架着小钢炮,对着对面一个小山头瞄准。高巴山不懂他们在干啥,山田笑着说,“那个山头看着碍眼,削了它。”说着,一挥手,“哐哐”两炮,硝烟散尽,山尖不见了。

  高巴山当时就软了腿,连连鞠躬:“以后,我高某人就跟定太君了,我的保安营就是太君的部队了。”

  山田很满意,拍着高巴山的肩,夸道:“高先生很好,太君不会亏待你。”立马叫来刚才陪高巴山乐呵的那个日本娘们儿道:“宝剑赠于壮士,美女送与英雄,樱子能跟着高先生,是她的福分。”

  樱子低下头,羞涩地红了脸。

  高巴山那个高兴啊,呵呵直乐,一点也不推辞,笑纳了樱子。

  收编高巴山的部队,是在四天后进行,那天一早,山田带领他的部下雄赳赳气昂昂地开到了高府。高府,并不像平常人家住房那样,而是一个大天井,再有三间房屋。高巴山这老家伙把院子修得城堡一般,四周水泥灌墙,四角四个碉楼,便于庄丁站岗放哨。门外,还修了一条护城河。这些,都是徐书才帮忙设计的。徐书才夸口说:“高爷,鸟也飞不进来。”

  可是,这鸟也飞不进的高家大院,却被一个叫樱子的女人攻破了。

  山田的部队到了高家大院,高巴山笑呵呵地迎出来,后面跟着徐书才,两人到了山田面前,并脚行礼。

  徐书才道:“高爷,请太君到客厅用茶吧。”

  高巴山手一挥,道:“以后要喊高团长,山田太君已答应把我们营扩编为一个团了,徐副团长。”

  徐书才受宠若惊,连连鞠躬:“谢谢太君,谢谢太君,一切已经准备好了,请。”

  山田很高兴,一挥手,带着士兵进了高家大院,酒席已经摆上,庄丁们的枪都摆在院子里。进了院子,徐书才马上让人招呼山田手下的士兵围坐桌旁,吃肉喝酒。

高巴山呢,忙恭迎山田到内庭,自己作陪。

  几杯酒后,山田笑道:“高先生让樱子小姐也出来坐坐,大家熟人,别金屋藏娇啊。”高巴山忙道:“要得要得。”一拍掌,后面门帘一掀,两个庄丁推出一个五花大绑的人走了出来,正是樱子,嘴里还塞着一块抹布。

  “你?”山田一惊,站起来,准备抽枪,可枪已到了高巴山手上。

  “高先生,你这是为何?”山田眨巴着眼睛。

  “为何?”高巴山笑了,“老子是当汉奸的人吗?”

  原来,一开始,高巴山就在诓山田。他知道,要和山田演戏,就得演足,所以,在樱子的色诱下,高巴山丑态百出,这倒不是做戏,高巴山好的就是这口,不然,他不会看上我姑姑。当时,他想的是,干了这个日本女人,就是死了也是风流鬼,值!

  当山田把樱子送给他时,高巴山一激灵,这是在自己身边安一颗钉子啊。不过,久历江湖的他一笑,答应了。这家伙爱看《三国演义》,竟把樱子当了蔡中、蔡和,自己学了一回周郎,把准备接受改编的事做得比真的还真,而这些消息,也被樱子传给了山田。

  山田之所以毫不防备地来到高家大院,是和樱子的情报密不可分的。

  山田一看入了圈套,笑笑,坐下,突然一指高巴山身后,大吼:“毙了他。”

  高巴山一惊,一回头。趁这个空儿,山田一声吼,提起一张桦栗木的太师椅砸向高巴山,高巴山听到风响,忙一闪身,椅子直飞过去,砸向了樱子。樱子手被绑着,躲闪不及,椅子正中头上,一命呜呼。借着这个空儿,山田一闪身向外跑去,高巴山抬手“当当”两枪,山田倒在地上。

  枪声就是信号,前厅里,立时,埋伏在屋顶的射手掀了屋瓦,机关枪子弹暴雨一样向下射。

  高巴山提着枪,也向外面跑去。身后“八嘎”一声吼,山田从血泊中站起来,他并没死,而是受了伤,一把抽出指挥刀,扔了出去。高巴山听到叫声,回过身,那指挥刀如飞镖一般直飞而来,插入他的胸部,高巴山缓缓倒了下去。山田哈哈大笑,十分得意,一步步向高巴山走去。恰在这时,徐书才提着枪跑进后厅,忙一撸匣子枪,把里面的子弹全部打进山田的身体里。山田摇晃了几下,倒下死了。徐书才跑了过去,扶起高巴山,连声喊:“高爷,高爷!”

  高巴山睁开眼,道:“快去前面。”

  “前面快结束了,日本人被机枪扫得没几个了,马上完了。”徐书才道。

  高巴山点点头,闭了一会儿眼道:“鬼影子,队伍就给你了,跟着谁也别跟日本人,不然,我死不瞑目啊。”

  “高爷,我——”徐书才说。高巴山摇了一下头,挡住徐书才:“我也是老江湖,自从那次伏击成功,不见——你的尸体,我哪一天不在寻访你啊。”

  “高爷。我——”徐书才张口结舌。

  “别人不知你的样子,可我知道,磨盘山上,我有眼线。”高巴山笑了,因带动创口,血涌了出来。

  “你歇下吧,我叫人找医生来。”徐书才道。

  高巴山仍摇头,道:“不行了,我知道。让我把要说的话说完。”

  在高巴山的叙述中,徐书才知道,高巴山早已知道了他来到漫川镇,而且也知道他在接近自己。而高巴山将计就计,充分利用徐书才这种心理,扩充实力,招兵买马。“你是一个人才啊,我想借你替我扩充实力,然后,再杀了你,以除后患。”

  徐书才一点也不震惊,说穿了,自己接近高巴山的目的,不也是为了想凭借他的势力,为自己拉起一支人马,再找自己的仇人算账吗?那时,第一个该死的,在自己心中,不就是高巴山吗?

  高巴山已处于弥留状态,拉着徐书才的手,一口一口咯血,道:“打日本人——”眼睛睁得大大的,没了呼吸。

  徐书才轻轻放下高巴山,默默鞠个躬,良久道:“高爷,你是好样的。”

  五

  徐书才就是江湖上人称鬼影子的沈发辉,这事,除了高巴山,没人知道。

  徐书才,不,应该是沈发辉,从心里佩服起高巴山,这老狐狸,不愧是个老江湖,把自己装在套子里用,自己还暗暗得意,以为人家中计了呢。

  说起仇人,沈发辉有两人,一个是高巴山,一个是吴子豪。

  沈发辉是磨盘山匪首,但是他一直没有出头露面,原因很简单,他的老爹是一个老学究,对自己的儿子期望很高,他不能当官光宗耀祖就罢了,但绝对不许做土匪的。否则,他老爹会气死的。

  因此,当兄弟们拉起杆子,邀请他上磨盘山时,他推脱了。这些兄弟不答应,大家都是他这几年闯荡江湖暗暗召集起来的弟兄,他不当头领,别人当,大家不服啊。

  无奈之下,他背着自己老爹上了一趟磨盘山,参加了一个聚会仪式,当了头领。但是,有一个前提,自己遥控指挥,坐镇山头的,是二当家吴子豪。

  没办法的情况下,大家答应下来。

  沈发辉就回到家里,暗暗当起大当家,表面上仍读书游逛,有时,暗地里上一趟山,了解一下山上的情况,自己的兄弟,自己不能不管啊。

  也就是磨盘山土匪中高巴山埋伏的前几天,沈发辉暗暗上了山,见到吴子豪唉声叹气,询问原因,原来是山上给养光了。沈发辉听了,也急了起来,现在山上已有二百来兄弟了,没了给养,还不作鸟兽散?

  还是吴子豪出个主意,说高巴山有钱,把高家大院拿了,足够四五年花销。沈发辉一听,也心动了,于是,攻打高家大院的计划定了下来。当时,吴子豪要把指挥权交给沈发辉,沈发辉笑笑道:“还是你吧,我放心,我扮作你身边的一个兄弟就成了。”吴子豪听了,笑了笑,也没推辞。

  但是,土匪们下山,刚走到松树垭,就遭了埋伏,是高巴山的庄丁和政府军的埋伏,枪子蝗虫一样乱飞,兄弟们倒下了一大片。

  沈发辉、吴子豪躲在一旁,沈发辉红了眼,提起枪就向外冲,刚冲了几步,身后“啪”一声枪响,他感到胸部很痛,低下头看见自己的胸口流出了血。他慢慢转过身,身后,是吴子豪,狞笑道:“老大,对不起,我实在不想当二当家了,才设了这一局。”

  那一刻,沈发辉后悔死了。其实,隐隐地,他也听说吴子豪在山头上铲除异己,暗暗有了夺位的想法,这次,他上山就是观察这事,山上的几天,使他深深感到了吴子豪羽翼已丰,要赶快铲除掉。

  可他反复思考都无妙法,这时,吴子豪提出攻打高家大院的事,他一口应承下来,并装扮成吴子豪的跟班。原因很简单,就是想趁吴子豪在攻打高家大院时,在背后用冷枪干掉吴子豪。可是,他晚了一步,落入了吴子豪的圈套。

  他捂着胸,缓缓倒下。

  打倒沈发辉后,吴子豪张着胳膊喊:“高老爷子,沈发辉死了,快停止射击。”那边枪声却丝毫不减,一个声音说道:“可你还没有死啊。”说话的正是高巴山。吴子豪听了,恶狠狠地骂了一句,朝高巴山说话的方向就是一梭子弹。

  那边,枪声更紧了,吴子豪怒骂一声:“我操你姥姥,姓高的!”抢过一挺机枪,红着眼睛喊,“兄弟们,冲!”当先杀去,背后,残余匪徒见了,也一阵乱吼跟了上去。

  高巴山愣住了,枪声缓了缓,吴子豪趁机带着磨盘山土匪撕开一条口子,冲了出去。

  过后,高巴山组织人打扫战场,却并没找到沈发辉。

  沈发辉没死,他趁乱钻进一个枯叶堆里,逃得一命,伤好后,他投奔了高巴山。他知道,大家都以为他死了,绝不会防备,再说,本来镇上也没有几个知道他本来面目的人。

  投奔高巴山后,他出谋划策,在高巴山资助下,办了个赌场,为高巴山赢得了滚滚财源。然后,又建议他办保安营。沈发辉这样做的目的,就是想借高巴山的财物和关系,给自己拉一支队伍,然后杀掉高巴山,以高家大院为老巢,再攻打吴子豪,给死去的兄弟报仇。

  他的计划刚实施了前一半,日本人来了,一切都改变了。

  六

  高巴山死了,林至厅长吁了一口气,我姑姑的危险也算是过去了。

  但是,我姑姑最终并没有回到丰漫县城去读书,而是做了沈发辉的老婆。那是一个下午,沈发辉的几百人正在高家大院外训练,一个女子来了,一件旗袍,一双方口布鞋,轻盈得如一朵百合花。一时,所有的庄丁都停止了操练,望着那女子,直愣愣地发呆。

那女子,也就是我姑姑。

  我姑姑说:“我要见你们大当家的。”

  有个瘦得跟猴子似的家伙说:“找我们当家的干嘛?”

  边上,就有人道:“王山,你小子怎么那么多话?见到女人就爱套近乎吧?”

  那个叫王山的并不以别人的话为忤,笑嘻嘻地跑进了院子。过了一会儿,又兴冲冲跑出来道:“我们大当家的让你进去。”我姑姑对他一笑,转过身向院里走去。身后,王山悄悄对身边人说:“瞧,那妞的屁股,鼓得像馒头一样。”

  “咋的,想吃?”另一个嘻嘻地笑。

  我姑姑红了脸,用手指拂了一下耳边的短发,快步走进去。有卫兵出来,带着她往里面走,过了两个天井,里面的场院里有一把太师椅,上面坐着一个人。我姑姑一看,愣住了,那人黑黑的,壮壮实实的,就是那次自己回家,路过磨盘山遭劫时,搭救自己的那个人,原来他就是沈发辉。

  沈发辉嘴唇上挂着笑,仍是那天那样的笑,道:“林小姐,找恩人干嘛?”

  “求你一件事。”我姑姑直截了当。

  “干嘛?”沈发辉问。

  “请你救一个人。”我姑姑说。

  沈发辉站起来,用手摸了一下头,望着我姑姑,上上下下打量好一会儿,道:“男的女的?”

  姑姑脸红了一下,又一咬唇:“男的。”

  沈发辉嘴唇又翘起来了,他道:“你的恋人?”

  姑姑点点头,接着又摇摇头,道:“你到底救不救?”

  沈发辉一挥手,道:“凭什么?”

  据后来沈发辉告诉我姑姑,从那天救下我姑姑,他就爱上了我姑姑。原来,为了报仇,他经常私下里去踩探磨盘山的情况,那天恰巧遇见我姑姑有难,就顺手做了件好事,救下我姑姑,却给自己种下一块心病。所以,当他听说,我姑姑想让他带着自己兄弟去救她的心上人时,一口拒绝了,丢下一句“凭什么”。

  我姑姑望望他,又一咬牙道:“凭我。”

  沈发辉愣了一下,显然,他没弄明白我姑姑话中的意思。我姑姑回过头,对沈发辉的几个手下摆摆头,让他们下去,可是,没一个离开。沈发辉又笑了一下,对着几个兄弟一挥手道:“退下吧,一个娘们儿,值得那么小心吗?”几个人听了,退出大厅。姑姑过去,关上门,然后在沈发辉略带微笑的目光中,一粒粒解开自己旗袍的扣子,一袭旗袍落地,一个香气馥郁的身子站在沈发辉面前。

  沈发辉不笑了,呼吸急促起来。

  我姑姑说:“我把身子给你。”

  沈发辉眼睛里放出火苗,他扑过去一把抱住我姑姑那白嫩的身子,喃喃道:“青葱,不要反悔,不要反悔。”我姑姑闭上眼睛,两行泪悄悄滑出眼睑,任由沈发辉把她抱上床,把她由一个女孩做成一个女人。

  第二天,高家大院热闹起来,大红灯笼挂起来,大红对联贴起来,大红鞭炮响起来,沈发辉当了新郎,我姑姑林青葱当了新娘。气得林至厅直喊:“冤孽啊,冤孽。”

  我姑姑当了新娘,不爱红妆爱武装,整天缠着沈发辉教自己打枪,还别说,我姑姑就是打枪的料,在沈发辉的悉心指导下,几天之内,擦枪、瞄准、开枪,一套动作做得利索干净,连我姑父沈发辉都赞叹:“青葱,你是个打枪的料。”

  我姑姑不分白天黑夜地练枪法是有原因的,就是准备随着沈发辉一块儿去救人,救自己的心上人沈一白。

  七

  沈一白由于准备组织暴动被日军逮捕,而且拒不招供。丰漫县的日军无奈,准备把他押往省城。

  沈一白托人捎来信,让姑姑设法营救他,而且出了个主意,让姑姑向沈发辉搬救兵。

  沈一白将在半月后被押走。

  沈发辉带着高家庄部分队伍,在洪垣设下埋伏,另一部分留守高家庄。洪垣是个大山谷,这儿草树丛生,怪石嶙峋,而且是丰漫县通向省城的唯一一条路。沈发辉派出的眼线,早已散布在路上。那是一个早晨,日军的一辆汽车顺着那条路开过来,沈一白被绑着,站在汽车上,两边是几个日军的看守。

  在这条路上,日本人大概没想到出事吧,所以大摇大摆的。

  汽车刚走到洪垣谷的那块虎皮石旁,道路窄得只有一辆车能通过。突然,前面一辆手推车推撞过来,推车的是一个中年汉子,戴着草帽,车上装着几大麻袋东西。日本汽车鸣响了喇叭,那汉子却聋了一般,只顾推车向前。

  “八嘎!”车上的一个日本兵恼了,一拉枪栓,对着推车汉子“啪”的就是一枪,那汉子一个翻滚,钻入手推车底下,掏出手枪,“啪”一枪,日军汽车一晃,一只轮胎被打爆。

  这里枪声一响,四下里一片呼喊声,一群庄稼汉子打扮的人,拿着枪一边射击,一边冲了上来。这些人都是高家大院的庄丁们。那推车汉子,正是沈发辉。

  车上几个日军一见陷入包围,忙扔了沈一白,爬下车,惶惶地一边打枪,一边向谷口跑去,可是谷口早已被石头树木阻挡,突围不出去,被沈发辉的部队一阵乱枪,全部打成了糖串葫芦。

  这儿,沈发辉的人马围住汽车,我姑姑喊道:“一白,我们来救你。”说完,就想向车上爬。沈发辉冷了脸,一把拉住她道:“放心,有人上。”一挥手,几个兄弟跳上汽车,拉住背对他们的沈一白,转过身,呆住了,其中一个大喊:“大哥,我们上当了,是个草人。”话未说完,汽车爆炸了。汽车四周血肉横飞,一片哭喊惨叫声。

  我姑姑也在那一声轰炸中,头一晕,倒了下去。

  昏迷中,她听到机枪的吼叫声,还有小钢炮的声音,以及有人中枪之后的惨叫声。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喊:“当家的,我们中埋伏了。”

  沈发辉没说话,只是紧紧地抱着我姑姑,喊:“青葱,你醒醒,你醒醒。”

  我姑姑感到眼皮有千斤重,想睁开,可又难睁开,她晃了晃头,挤出一丝笑。沈发辉大喜,道:“你活着,青葱,我背着你突围。”

  沈发辉背起我姑姑,一挥盒子枪,喊一声:“兄弟们,冲啊,日军人不多,围不住我们。”说完,带头冲出去,后面还剩下的五六十兄弟也挥着枪向前冲去,可是,冲到谷口不远处,枪声更加密集了,雨点一样泼洒下来。

  这儿是洪垣最险要的地方,一边是山崖,一边是陡直无底的深谷,沈发辉的五六十人被压在这儿,又倒下了二十多人。

  沈发辉眼睛红了,喊:“狗娘养的日本人,有种的一对一拼啊,躲着做狗熊,真他娘的不是东西。”

  那边,哈哈大笑,是吴子豪的声音,得意地喊:“大哥,这次你猜错了,是我。”

  沈发辉愣了一下,喊道:“老二,你狗日的,中国人打中国人啊。”

  “不打不行啊老大,我们已成了皇协军了。”吴子豪在那边得意地说,然后,大声吼道,“弟兄们,打。皇军说了,打死一个五十块大洋,活捉沈发辉一千块大洋啊。”顿时,那边的子弹又水一样泼下来。身后,枪声也近了,日军也渐渐围了上来。

  沈发辉放下我姑姑,站起来,对着对面喊:“吴子豪,你狗日的不就是要我吗?我来了。不要伤我的兄弟和女人。”

  我姑姑急了,喊:“发辉,不要这样。”

  沈发辉回过头,望了我姑姑一眼,笑了一下,笑得悲壮而无奈,现在,他已处于绝境,无路可走了,他只有一种方法,用自己的命换下剩余兄弟的命,还有我姑姑的命。

  那边,枪声停了,吴子豪喊:“老大,你把枪扔了。”

  “你不要伤害我的兄弟、我的婆娘。”沈发辉道。

  “好的,我发誓,绝不会那样。”吴子豪说。沈发辉扔了枪,按吴子豪的要求向敌方阵地走去,突然“啪”的一声,沈发辉往下一跪,一只腿断了,被冷枪打断的。沈发辉骂:“吴子豪,你他妈的不是东西!”

  身后,几十个兄弟都喊叫了起来,我姑姑哭起来,喊:“发辉!”又一次晕了过去。

  吴子豪从树后走出来,背后,是一群磨盘山的土匪,一律皇协军打扮,吴子豪指着沈发辉身后那些庄丁吼道:“兄弟们,打死一个五十块大洋啊,记住,别打那个女人。”枪声,顿时如雨,沈发辉身后的庄丁站在空地上,没有一点隐蔽的地方,虽然进行了拼死反击,但最终,一个个倒在血泊中。

沈发辉望着自己的兄弟一个个倒在血泊中,他无言地爬在地上,一步一步向吴子豪爬去。吴子豪微笑着,又一枪,打断了他另一条腿。沈发辉咬着牙,借着两只胳膊的力量,向前爬动着。

  吴子豪的枪又响了,沈发辉的一只胳膊断了,沈发辉借着一只胳膊一寸一寸蠕动。吴子豪的枪又响了,沈发辉另一只胳膊又断了。

  沈发辉此时已成了一个血人,离吴子豪仅有一步之遥了。

  吴子豪望着面前这个血人,哈哈大笑:“沈发辉,你狗日的竟敢惹日本人,日本人是你惹的吗?”

  沈发辉抬起头,望了一眼吴子豪,突然一声怒吼:“死去吧,你这只狗!”整个身子聚集所有的力气,侧着滚向吴子豪,如滚木一般。吴子豪正站在路边,一脸得意,待发现沈发辉的企图时,躲闪不及,在一声惨叫中,和沈发辉一块儿落下万丈悬崖。

  八

  我姑姑醒来时,面前是一张熟悉的脸——沈一白。

  “青葱,你终于醒了。”沈一白焦急的脸上露出欣慰的笑,端来一碗汤,道:“这是我熬的。喝了,就会好的。”

  我姑姑没有喝,惊讶地望着沈一白,道:“你——你不是在信里说你被日本人抓住了吗?”沈一白听了,勺子停在空中,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望着姑姑,半天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最近我出去了,怎么可能给你写信。”

  原来,沈一白也是才回来,听说洪垣谷发生了战事,我姑姑好像也在这支队伍中,就忙着去寻找,在死尸里找到了晕死过去的她,偷偷背了回来。听沈一白说,沈发辉和他的队伍全战死了,除了姑姑,没有一个活口。

  我姑姑听了,哭了起来。

  沈一白想了很久,得出结论:“一定是日本人,是他们设的圈套。唉,你们怎么能那么轻易往里面钻啊?”沈一白埋怨道。

  姑姑又流下了泪,她想到死去的沈发辉,还有那些兄弟。都怪自己,上了日本人的当。沈发辉那么精明的人,干了这样一件事,都是由于听了自己的枕边风啊。

  接下来的日子,每天,沈一白都来照看我姑姑,做她最爱吃的东西,慢慢的,我姑姑的身体好起来,但是精神仍然萎靡不振。她一想到死去的兄弟和沈发辉,心里就有一种深深的后悔。她想好了,身体好了,一定要到省城去,杀了日本人,给沈发辉和兄弟们报仇。

  这天,沈一白又来了,看到她精神大好了,很是高兴。

  姑姑见了沈一白,告诉了他自己的想法。沈一白想了想,道:“我帮你,这事都因我而起。青葱,我们还是把婚事先办了吧,这样,一男一女出去也方便,也免得引起日本人的注意。”

  姑姑低下了头,没有说话。沈一白见了,知道姑姑已经同意,高兴地跳起来:“青葱,你答应了?”

  我姑姑微微点了点头。

  “你可以带着沈发辉剩余的人马,我们一块儿去报仇。”沈一白坐下来,望着姑姑,手指轻轻在椅子上敲着节拍,一只腿架在另一只腿上,一点一点的。虽然没有唱出声,但是,手上的拍子却吐露出他心里的兴奋。

  姑姑望着他打着节拍的手指,道:“一白,你会唱日本歌?”

  沈一白停下拍子,一惊,望着姑姑:“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随便说说。”姑姑漫不经心地说。

  “我不但不会唱日本歌,甚至都没接触过日本人的东西。对日本人,我充满了憎恨。”沈一白显得很愤怒。

  当天上午,姑姑留下沈一白,自己亲自下厨做饭,都是沈一白爱吃的菜。姑姑陪着,劝着沈一白,沈一白很高兴地吃着,连连夸着姑姑的手艺。突然,他感到肚子一阵阵揪心地痛,以至于坐不住,倒在椅子上。

  姑姑静静地坐着,望着他,许久才说道:“你是不是投靠了日本人?当了叛徒?”并冷笑着告诉他,自己一直都怀疑沈发辉他们的死是他设下的圈套,可是又不敢相信,今天,终于找到了答案。

  “什——什么答案?”沈一白头上布满汗珠。

  “你打的拍子是一支日本歌曲的拍子。”姑姑揭穿了谜底,“但是,我问时,你说你从不接触日本的东西,你明显在说谎。你如此扯谎,仅仅是为了掩盖一个真相而已。”

  沈一白突然爬到姑姑身旁,抱住她的腿:“青葱,我,我是爱你的,不然,我不会冒着危险来这儿。”

 “你为什么要这样?”姑姑问,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原来,沈一白得知姑姑嫁给了土匪沈发辉后,万念俱灰,于是投靠了日本人,想借日本人的手杀死沈发辉夺回我姑姑,现在终于实现了他的心愿。

  “你这是爱我吗?你知道沈发辉为了救你不惜牺牲了自己,你还是个人吗?”姑姑说。

  “青葱,我错了,你原谅我吧。”沈一白抓住姑姑的手。姑姑望着他,使劲地一推,沈一白倒在地上,滚动着。姑姑从怀里抽出一把匕首,一使劲,插入他的胸部。沈一白停止了扭动,躺在地上。

  姑姑一摸他的鼻子,已经没了气。

  姑姑的眼泪流了下来,她对着空中喃喃道:“发辉,兄弟们,我替你们报了仇。”

  连夜,姑姑出了丰漫县城。不久,丰漫抗日游击队成立,它的队员,就是留在高家庄上的庄丁。队长,是一个女的。据县志上记载,那就是我姑姑——林青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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